夏荫的人生被周玮的病生生切割成两个部分。28岁前,她是个简单快乐的女孩,无有忧愁,而如今她会莫名伤悲,也会心痛到流泪,这样的自己让夏荫感觉很陌生。
周玮生病这一年来,她裹携着内心那点残败的乐观,一路前行,可时不时总会涌出看不到光的绝望。她仿佛处在一个漩涡中,每一次以为曙光在前,转眼却又被带入谷底,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甲氨蝶呤加量后,周玮手脚腕关节的疼痛、肿胀、晨僵本来都有了明显的好转,已可缓慢行走,自行穿衣……,可接下来的药物反应却来势汹汹,远超出夏荫的想像。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无力,嗜睡,后面就演变为胃疼,呕吐、失眠……,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与上一个春天一样,这个春天,对于周玮来说,同样难熬。
连着几晚未睡好后,周玮服用了比平时剂量更大的安眠药,很快,夏荫便听到身侧传来微重的呼吸声,均匀的,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周玮背对着夏荫,蜷着身,可她知道,他一定又紧蹙着眉,眉心形成一个可见的川字。有几次,她趁周玮熟睡,试着轻轻抚平那里,可没有用,刚松手,纹路立现,那刻在他骨子里的痛,是连岁月都无能为力的。
停了一会,夏荫轻轻侧身,关掉了台灯,卧室里仅余的微光来自墙面插座上的一盏足球形小夜灯。
她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点开QQ,便看到林琦的留言。
“亲亲,在吗?”
“吃饭了吗?我今晚自己做了鸡蛋炒饭,味道真得还不错,下回你一定尝尝我的手艺。”
“在吗?”
“在吗?”
“夏荫,以后,让我来疼你,好吗?”
“在吗?上线后找我,我想你。”
“别不理我,我的心好痛。”
自那日拥吻后,夏荫刻意疏远了林琦,可他似乎无视她的暗示,每天一个电话,无数条QQ留言,他在告诉她,不管怎样,我都在这里。
林琦的爱,纯粹、热烈,让夏荫有些慌乱,同时,心里的荒芜,仿佛有了春的生机。那个人眼中有少年般柔软的光,让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
私心里,她渴望那光,那暖,可这段关系予她几分快乐温暖,便赐她几分煎熬内疚。她不忍舍弃周玮,也无法放弃林琦,更不愿周旋于二人之间。她在感情上一向杀伐果断,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可唯有这一次,她不知所措。
夏荫没有给林琦回信息,握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睡了多久,夏荫仿若听见周玮的呻吟声,她强睁开眼睛,看到他侧弓着身子,两手按住胃,微微喘息。周玮面部表情看上去很痛苦,牙齿紧闭,眉头蹙地更紧了,可眼睛却并未睁开,只眼球滚动,睫毛颤抖。
夏荫的心瞬间收紧,慌忙起身,悬亮手边的台灯。
“是胃疼吗?”,她爬近他,轻声问。
“疼”,他呻吟着,手死死按着胃,眼睛却并未睁开。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周玮的额头,微汗,温度不高,稍稍松了口气,但终是不放心,又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耳温枪,探入他的耳窝,36.8,温度再正常不过了。
夏荫翻身下床,从床头柜里取出盐袋与红豆袋,快步走到厨房,将盐袋打湿,放入微波炉。
随后,她返回卧室,从抽屉里取出洛赛克,但犹豫了片刻,并未叫醒周玮,只是轻轻将被子帮他盖好。据经验,周玮胃疼时吃这个药效果还不如热敷管用,目前看他的情况也并未到要吃止疼片的程度。
夏荫知道,如果周玮醒了,那他宁愿吃止疼片,也不愿接受自己的照顾。好几次晚上,周玮胃疼,她想帮他热敷,都被坚决拒绝了。“不用”,他的语气很冷,仿若出口的每个字瞬间便可凝结成冰,寒气直入夏荫的脏腑。
夏荫从厨房微波炉里取出盐袋,又把红豆袋打湿放在微波炉里加热,随即走回卧室床边。
“来,把手抬一下,敷敷盐袋就舒服了啊”,夏荫的声音温柔地像在哄孩子,她轻轻挪开周玮的手,将包着厚布的盐袋热敷在胃部。
周玮迷迷糊糊地配合着,睡梦中的他没有了平时的倔强,显得乖顺了许多。
五分钟后,夏荫又将加热后的红豆袋轻轻搭在他后背,屋子里弥漫着爆红豆的清香。盐袋与红豆袋热敷这些方法都是她从类风湿论坛上取的经,那里聚集着许多病友,病或轻或重,年龄或小或大,他们散落在全国各地,青岛、深圳、西安、新疆……祖国那么大,哪里都不缺少病人。
如果不是周玮生病,夏荫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被一种叫类风湿的病折磨。
夏荫有时会想,他们又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孩子……?
夏荫把床头的台灯调暗了些,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十五分,她怕躺下会抵抗不住困意,便直接坐在床边。
在一点幽光中,她默默地看着他,周玮看上去比前一段更清瘦了,眼窝深陷,肤色惨白,无有血色,曾经俊郎的面庞如今已被疾病折磨地千疮百孔,夏荫竟无意识地落下了泪,一滴又一滴……不知是为周玮,还是自己。
她每隔七、八分钟便将盐袋和红豆袋拿到厨房加热一次,大约二十分钟后,周玮的面部表情不再那么痛苦,喘息声也减弱了,夏荫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
直到早上8点,清晨的微光遍洒在卧室深蓝色窗帘上时,夏荫还没有完全睡醒,她迷萌地向周玮那边蹭了蹭,却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是一个靠垫,而周玮正背对着她躺着,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完全可以再躺下一个成人。“原来只是一场梦”,夏荫自嘲地想,一个很真实的梦,在梦里,周玮自始至终抓着她的手,紧紧依偎着她,那熟悉而温热的气息让她即使在梦中都感到很安心。
夏荫使劲咬了咬嘴唇,深呼了口气,感觉有丝丝缕缕的能量从身体里飞了出去,心里重又变得空洞而冰冷。
她想起谁曾经说过,不期待,不失望。
夏荫轻轻起身下床,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她对着镜子凝望了许久,不禁在心里问,对面那个委屈、痛苦、迷茫的女孩是自己吗?
开门声将夏荫拽回了现实,是常姐,早上8点45分。
“今天不堵车?”,她轻声问。
“怎么又没睡好?”,常姐担忧地看着夏荫。
“昨晚他又胃疼了,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夏荫打了个哈欠。
“又胃疼了?哎……”,常姐皱了皱眉头。
夏荫重去卫生间,补了点粉底,又轻轻探头看了看周玮,他还在沉沉睡着。
“我帮他热敷了,应该没事了,等醒了,您问问他想不想喝粥,如果他愿意,您再帮他热敷几次……他听你的”,夏荫走进厨房,将头靠在常姐的肩膀上。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常姐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你啊……放心吧,照顾好自己”,常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得令,常姐,我先撤了,有事打电话”
夏荫到办公室时,只有李璐一个人在。
“姐,你那个什么远房表妹又来信了……,放你桌子上了。”
“哦,谢啦。”
“亲爱的,你怎么黑眼圈那么重?”,李璐惊讶地问。
“为了祖国的教育事业,鞠躬尽瘁”,夏荫玩笑道。
她和李璐关系一直不错,可是有些痛苦宁愿埋在心里,也不想拿出与人分享,因为藏的深了,还可以。
夏荫喝了口水,正准备拆信,手机忽然响了。
夏荫看了一眼手机的显示,一个陌生的市话号码,她按了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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