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种十里甘蔗吧！

靖康二年的冬天，虔州下了一场大雪，冰封百里。大雪仿佛在无声的哭诉一个王朝的衰亡。那年四月，金人攻破开封，帝都沦陷，遍地饿殍。北方士族随着他们的王庭大量南迁。

就种十里甘蔗吧！

赵杞是靖康三年早春领了虔州县令这份差事的，靖康二年的那场大难后，皇室幸存者寥寥无几，随着新君南渡。新君极力重振旗鼓，指日北归，但基于来而意外的皇位，新君对于他们这些可能存在忌惮的皇室中人也是提防控制。虔州县令这个职位，就是属于无关紧要的，新君也只敢把这些事情交给他来做。

虔州地处岭南以南，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大雪，气候湿润，山水怡人。但山林草木，杂乱丛生，丘陵山地，交通难行。虔州也算地处偏远，地广人稀，虔州百姓在繁华的北宋年代一直被视为蛮荒山民。实则虔州百姓安居乐业，也有独特的谋生手段，独特的气候使虔州盛产甘蔗，虽然对于北方世家大族而言，甘蔗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但是，以甘蔗制成的糖却是畅销无阻。

初到虔州，赵构带着亲信游览了一下虔州县最繁华的地段——最主要的还是勾栏瓦肆。虔州虽比不上汴京繁华，亦没有江南热闹，但也安稳静好，大批从北方举族迁来的人民也没有与当地百姓发生剧烈冲突，所以，赵杞这个差事也是顺心如意。一日日也是赏花遛狗，茶肆酒家，勾栏瓦苑，无所事事。简直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少年公子。

初遇唐瑜，是在三月的开春祭礼上，当地风俗，每年开春的时候都要祭天，由虔州城最德高望重的人主持，这一年，向来在虔州人民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唐家老爷卧病在床，临时邀请了这个新来的县令。赵杞也是临时受命，下意识的推脱。师爷在旁边劝阻道:“大人切不可刚上任就寒了虔州百姓的心啊！开春祭礼为一年里最重要的事，关系一年的收成。”

就种十里甘蔗吧！

祭礼上，赵杞听随师爷的讲述，规规矩矩的完成了祭天仪式。祭礼时，赵杞发现自己的下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那姑娘迎风而立，素色衣裙，在早春寒冷的风里却站立的笔直，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

祭礼快结束的时候赵杞问师爷:“那位姑娘什么来历？”师爷回想一下，答:“哦，那是唐家小姐，唐老爷病重，由唐小姐出席这次祭礼。”

“怎么派遣一个小姑娘来，唐家是没人了吗？”赵杞越发好奇，说着话时赵杞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距离很近的唐瑜听到了，唐瑜一瞥这个县令，嘴角眉梢尽是不屑。“我道县令大人是少年豪杰，却没想也这般低眼看人，女子又如何了，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字，县令大人怕是不知道怎么写吧！”说完就留下一道不屑的目光，转身离去。“我……”赵杞一时语塞，被小姑娘的语气所惊震。

唐家在虔州经营百年，以制糖起家，唐家人乐善好施，深得虔州百姓敬仰，唐家这一辈子嗣单薄，唐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在所有人都以为唐家唐家百年基业后继无人时，唐老爷将养在闺阁的女儿带入商场，亲身教习，几年来唐家不但没有式微，反而更加蒸蒸日上。多年来，虔州百姓已经认同了唐家小姐，因为唐家小姐处事也沉稳有度，待人谦和，和之前的唐家人一样，唐家小姐在虔州百姓眼里，也颇得众望。唐家的制糖工艺在南方排名第一，货物几乎垄断了整个大宋市场。唐家确实没有人了。这一句话戳到唐家人的痛处了。

听师爷讲完唐家的陈年往事，赵杞也觉自己那话说的过分了，小姑娘一人支撑家业，打理商场事务，将家族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还赢得虔州百姓的敬仰好评，这一路走来，其中艰辛，确实不易。

这日赵杞起了个大早，几天来，唐家姑娘伤心的神情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觉得不道歉过意不去，便吩咐下手准备薄礼去唐府拜访。还在交代下手应该怎么准备的时候，师爷面带忧容跑进县衙，“师爷，你来的正好，随我去唐府走一趟，帮我引荐引荐唐老爷……”“今日恐怕不行，大人，今日您得处理点事。”师爷打断一脸热忱的赵杞，说到。

就种十里甘蔗吧！

原是因为领地原因，从北方迁来的客家人与虔州当地百姓起了冲突，虔州城有一条清水河，河水清澈，长年安稳，也不泛洪，作为养育虔州百姓的生命之源，清水河对虔州的航运，农业，交通等等极为重要。从北方迁来的客家人想在沿河两岸种上从北方带来的物种，而多年来，为了方便灌溉，清水河两岸中的都是水稻甘蔗之类的需水的物种。两方相持，谁也不想让，这日已经闹起了不小的冲突。

等赵杞赶到闹事地点的时候，只看到人群中间，围着唐家小姐，纷争已经被平息，唐家小姐提议以清水河为界，清水东岸本来就原土著居民为多，而清水西岸由北方来的百姓支配。如此一来，仿佛百姓纠结了很久的矛盾豁然而解。“我们都是大宋子民，如今金人南下，北方沦陷，此时此刻我们还在内斗，如何能收复中原，同为大宋子民，我们自当同心协力……”唐瑜在人群中慷慨淋漓，早春的阳光给她渡了一层光，那个姑娘，有着比男子还慷慨愤然的豪气，指挥若定，大义凛然……

人群散去，唐瑜看到了不远处的赵杞，微微鞠礼:“大人恕罪，唐府越权了，如有影响县衙事务，请大人另下命令！”“没……没，唐小姐处理得当，很好，这是做好的办法。”赵杞回过神，还在惊叹唐瑜的处事方式，觉得她并无不妥之处。“唐某先行告退，接下来的事务交由大人处理了！”说完转身离去，仿佛剩下的事与她无关，不过，也确实与她无关。赵杞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唐瑜已经登上马车了。

唐瑜不再留恋勾栏瓦肆，风月场所了，除了每天在县衙处理事务之外，就是不断差人打听唐瑜的行踪。“今日唐家小姐巡视了一遍唐家在虔州城的商铺。”“今日唐小姐闭门未出。”“今日唐小姐去了码头看货物。”“今日唐家小姐又去了回春堂为病重的唐老爷寻医。”

师爷也奇怪，县令老爷怎么一天天盯着唐家小姐，也太闲了。“师爷，明日我们去唐府拜见一下唐老爷吧！我上任几个月了，还不曾见过这位德高望重的唐老爷呢。”“大人，你当真不是想看唐小姐？”师爷撇了撇自己领导，“唐老爷病重，我们理应去探望探望，我看唐瑜作甚？”赵杞一本正经的说到。“不过，大人，您还是后天去吧，驿站传来消息，明日从临安来的皇令要到了。”“什么皇令？皇兄……皇上又下达什么指示？”赵杞有点好奇。“大概是今年新的赋税制度吧！时局动荡，赋税也在一年年的上涨。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苦啊！”师爷感叹到！“到底是战乱未休，前线紧缺呀！”“大人有所不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收上去的赋税有多少是用到了前线，也未可知啊！”……赵杞一时沉默。

隔日皇令到了，赋税制度到不曾有大变动，只是有一条，要求各地的富商积极捐赠钱粮，以解国库之需。至于需要富商捐赠多少，未明说。虔州最大的富商，唐家，唐家的基业确实很大，可是这个捐赠标准应该是多少呢？赵杞有点为难。

“唐家愿捐赠出七成的家业，支援前线。请大人过几日来清点。”唐瑜听完赵杞讲完皇令之后，看着赵杞的目光，坚定的说到。

“七成？这几乎是整个唐家啊！唐小姐可想清楚了，唐老爷同意了吗？”赵杞被眼前这个姑娘的魄力惊讶，有点不可置信。唐家七成的家业要是捐给了朝廷，唐家剩下三成，除去支付唐家的佣工，几乎所剩无几了，唐瑜是有什么自信，觉得自己可以从零开始吗？

“大人放心，阿瑜如今已是我唐家家主，不需要经过我同意。她说的就有效。”唐老爷支着拐杖被仆役们从侧房里出来，面色憔悴，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中气十足。

……唐家新任家主举全族家业捐赠朝廷，收到圣上褒奖，君王传召唐瑜临安见驾。在临安的朝堂上，君王看着唐瑜呈上的折子，龙心大悦，想不到，小小的虔州居然暗藏着如此巨商，有了唐家的这份家业，朝廷半年的开支或许就有了，加上各地慢慢收上来的赋税，朝堂安稳，收复中原，举日可待。只是，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姑娘，已到中年的君王有一些些的不忍，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感觉小姑娘怪可怜的。“不知唐家家主想要什么赏赐？”说出这话的时候，君王也有点心虚，难道要拿人家刚刚捐赠上来的钱又赏赐给她吗？

“民女想求陛下赐婚！”唐瑜突然抬头，与君王四目相对。“赐婚？”王有点诧异。“对，民女欣慕杞王已久。”“赵杞……，原来如此！准了！”君王突然间更加开心了。“赵杞这小子好福气，你回虔州之后替朕告诉他，朕并非忘却了兄弟情义，只是如今朕已是君王，和他，即使是亲兄弟，也不可能是兄弟了。”

赵杞，是被俘虏的太上皇的一个没有什么身份的皇子，母亲只是卑微的宫婢，在冷宫长大，受尽欺凌，但是和同样母妃不是很显赫的赵构，即现如今的天子情深义重。两人一同长大，于赵杞而言，这位皇兄是兄长，是老师，是他黑暗里的一束暖阳，多年来情深义重，两两扶持。阴差阳错之下，当年对自己亲密无间的皇兄成为了君王，突然间就对所有人都有了防范意识，包括他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对他也十分忌惮，让他远离政治中心，让赵杞再无半点威胁他的可能。赵杞在来到虔州最初，一度心寒不是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是因为这段突然失去的兄弟情义，心寒兄长对自己的不信任。

四月初的时候，赵杞在述职文书里提起过唐瑜，深知弟弟心意的君王早就意识到赵杞对唐瑜的不一样。虽然赵杞没有明说，但是述职文书里，言语间，对唐瑜尽是欣赏。但是，君王绝对不会让这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是拥有皇子身份的王爷，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他们结合在一起，若是有心，必成大患。同时，君王也在想方设法削弱南方士族的力量。而唐瑜的举动，是消灭了君王对赵杞的怀疑。也是唐家明哲保身的手段，更是给南方士族起了头，接下来君王对其他士族的处理也更为容易。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赵杞问到。

“你刚来虔州，虽然日日留恋勾栏瓦肆，但是是因为刚来的时候你是在酒馆碰见的我，那个时候我去巡视唐家商铺；你准备了礼物想来向我赔罪，但是耽搁了没有来，不过你的赔礼是在唐家名下的商铺里买的，买的时候，你还打听过唐家小姐的喜好；你让王神医出现在回春堂，王神医对我爹的病很擅长；你……”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你居然还对我冷冰冰的。”赵杞一脸不可置信，原来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人知道了，耳朵微红，有点尴尬。

“我君王忌惮你，也知道你无可奈何，可是我也喜欢你，我在想怎么能让君王同意。”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从皇令到来吗？”

“不是，皇令只是一个机会，即使没有那道皇令，我也会想办法使唐家倾家荡产。”

“那……岳父大人怎么会同意的？”那可是唐家几百年的基业啊！

“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而且即使我们不主动交出家产，家业也会守不住的，朝廷缺钱，已经开始加重了。而且……爹的想法是捐全部家产。”唐瑜一本正经细心的回答到。

“我……”赵杞有点懵逼，自己何德何能，何其有幸……

“你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表示过你喜欢我呢？”唐瑜突然间看着他。

“我，你还记得早春的时候，虔州百姓请示我清水河两岸应该种什么好吗？”

“记得，怎么了？”

“其实，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和你表白了。”

“嗯？”唐瑜不解，有点疑惑。

“大人说，就种甘蔗吧，在虔州城种十里甘蔗，甘蔗产糖，她姓唐。”师爷突然间出现，打断两人的话，嘿嘿一笑。赵杞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有一年开春的时候，赵杞和唐瑜成亲了，虔州百姓自发的帮忙准备酒席，就像自家嫁女儿娶媳妇一样认真，北方来的客家人和本地居民从来没有这么和谐过。每一席酒宴上，都有甜甜的甘蔗。后来，清水河也改名糖江，久而久之，又被人念成唐江。

（本故事纯属虚构，是作者自己想写一个关于家乡唐江的故事。）

就种十里甘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