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谁此凭栏杆

夜读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其一则：“十日，舟中曙色动，鸟声如沸。起栉沐，云阴开敛不定，气候极佳。余得句云：‘水气从开敛，春阴忽有无。树深禽语乱，花晚蝶情孤。策策理游绪，行行问酒垆。荡云胸次在，不遣落尘芜。’信步访张豫园，蔷薇，玫瑰，杜鹃，月季，红白满庭，酒香扑鼻。而豫园两肘挛掣，不能起坐矣。余尝谓人具酒福者，必须有闲心肠、健身子，心肠之间可以排遣致，而健身未易得也。杜子云：‘明年今日知谁醉，醉把茱萸仔细看。’情深哉。”

杜牧之尝记淮阳初冬夜饮事，情殊惘惘，慨然叹曰：“砌下梨花一株雪，明年谁此凭栏杆。”张梦晋亦有“高楼明月清夜歌，此是生平第几回”句，盖清景难遇，胜会不常，因缘际会，波诡云谲，未免有情难遣。

苏轼之“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亦同此欣戚。

今岁春杪，予尝往游扬州。一日，午后，徜徉何园中，偶至一院落，中庭有琼花一树，花开团团，累累如贯珠，蔚然在目。予不觉近前，驻足仰首静观，彼时庭户寂寂，并无游屐，对此霜雪之景，焉得不似苏子，为生惆怅之情，所以如斯者，乃油然起樊川‘明年谁此凭栏杆’之叹耳！

此情此心，古今一也。

问人生看得几清明？

晚间小女归，相对话片时，忽问曰：“汝以为何为人间至陋之色？”匆遽临此一问，小女惘然，不能对，遂反其问。则曰：“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每览史，当惭贤达，于胸次、气度、智识，实愧不如，何骄矜扬扬之有哉？唯谦卑以自守，或冀万一之得。

近读唐人绝句选本一，绝爱之，常不置。忆岁首读《读画录》《东坡题跋》《画禅室随笔》亦有此感。陈师道尝曰：“书当快意读易尽”，试易二字，则曰：“书当快意不欲尽”，不欲尽，不欲尽，唯惧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