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翻译永远无法达到完全忠实,就像一位明代作家说的,再好的翻译,至多也只能像观看一帛锦绣的背面,一丝一线纵然针针安在,色彩花案终究无法惟妙惟肖。然而,真正精妙的道理,从来就是难以说予人知。古圣先贤的教诲,也从来不是井然有条。其结论总是莫衷一是,因为他们不希望只触及表面。与之交谈,一开始总以为他们痴愚,结束后才发现自己长了见识。老子就以他一贯的奥妙风格说道:“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
“道”,字面上来看,意思就是“路径”,间或翻译成“正途”、“绝对者”、“法则”、“自然’、“至理”、“模式”。这些翻法并不能说有什么不对之处,因为道家也会随着探讨主题的不同,而赋予“道”不同的意义。老子自己也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先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与其说是路径,不如说“道”的意义是“在路途上”。它是无穷幻化的精神’——是无尽的生成过程,一方面不断返回其自身,一方面却也藉此呈现出新形态。龙,这个象征之所以深受道家喜爱,也是由于它盘踞于自己身上的外形,正符合道的特色。其或聚或散,并无常态,亦如浮云一般。道,也可说是“变易”。用带有主体色彩的话来说,道是天地万物之心。道的绝对性,在于它是相对的。
道家,如同它的正统后继者禅宗,代表着中国南方人士的个人主义思潮,与北方由儒家代言的共同主义精神大相径庭。中国,这个处于天下中心的王国,面积跟欧洲差不多大,两大长河贯穿其中,风土民情也随之迥异。长江与黄河,可说是类似于地中海与波罗的海。即使是历经数百年统一的今日,南方与北方在想法与观念上还是存在着差异,犹如拉丁民族与条顿民族(日耳曼人)的不同。在通讯不如现代发达的古时候,尤其是在封建时代,这种思想上的差异当更为显著。供养出诗歌与艺术的土壤气候,在南方与北方之间是截然不同。在老子及其追随者,甚至在屈原这位楚辞的先驱者身上所出现的浪漫主义论,无法见容于同时期的,针对道德伦理做出长篇大论的北方作者。附带一提,老子大约早于基督五个世纪。
孔子与庄子同样都属于南方人,也是众多于此时期开始崭露头角的新学说中,其中一门新学说的开创者。另一方面,孔子,以及其徒子徒孙,目标则在于复兴古代传统。因此,若对儒家思想没有基本的认识,即无法理解道家的说法,反之亦是如此。
道家的“绝对”乃是“相对”。这使得在伦理道德方面,道家对法律以及社会道德规范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对他们来说,对错,也只不过是一组相对的词汇。赋予定义的同时,也就设下了局限——“固定”、“不变”所代表的,其实是不再生成变化。屈原也说: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道德标准的起源,其实是过去社会的需要,然而,社会难不成从来不曾变化吗?
人人遵循共同的传统,必然需要个人持续地向国家作出牺牲。为了要欺瞒众人,令其皆入礼教彀中,教育所培养的,乃是无知的人民,只求他们行止必须得宜,却不令其了解真正的善良为何。
人们在意他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其程度夸张到反而成为一种邪恶,我们从来不愿原谅他人,因为我们知道自己也是有罪的。良心之所以必要,在于没有人敢对他人吐露心中的真话:至于自尊之所以必要,则是由于没有人敢向自己据实以对。
一旦世界本身就如此荒谬怪诞,又如何教人对其严肃看待?到处所见者,说穿了都是交换。荣誉!贞洁!瞧,那志得意满的推销员,正在兜售这样的善良与真理。即使是所谓的信仰,甚至也是用钱买的,内容反正不过是些肤浅的道德信条,加上鲜花音乐,做些圣洁妆点.一旦拿掉只知讲求枝微末节的教会,还能剩下什么呢?然而宗教的托拉斯,却还是惊人地成长,因为它的“收费”异常低廉——一次祈祷,就能拿到通往天国的门票,一份文件,就成了吾乃良民的证明。要把自己藏身于众人之中,一旦你真正的用处为世人所知,马上就会被公开拍卖,由出价最高者得标。世间男女,为何如此喜欢宣传自己呢?这难道是种源自奴隶时代的本能吗?我们非常乐意跟这些故事中的皇帝促膝长谈,他既长生不老,话语又趣味盎然。我们能与列子一同御风而行,却发现一切竟如此宁静,原来我们自己就是清风,又或者我们能与河上公一起浮于半空,他不属于天,亦不属于地,故能在两者之间遨游。即便现在的中国道教已然走样,变得荒诞不经,依然充满丰恣迷人的想象,远非其它教派所能企及。
宋代流传一则有关于三位尝醋者的寓言,巧妙地表现出三家之言的特色为何:话说,释迦牟尼、孔子,与老子,同立于醋缸(象征着人生)之前,三人各自用手指沾尝一口。实事求是的孔子说醋是酸的,佛陀则谓其苦,老子却称其甜。
道家主张,若是人人都能够保持物我的和谐,生命定能更加喜乐,此世的人生大戏若要搬演成功,秘诀就在于如何维持万物之间应有的关系,以及如何在一任他人自在的同时,亦能不失自己的立场。想要扮演好个人的角色,必得对整出戏码有着通盘的了解才衍在考虑自我的同时,切勿失却了整体的关怀。关于这点,老子拿出他最爱的暗喻手法,用“无”来向我们阐释说明。他认为真正的本质乃是存在于“无”。举例来说,一个房间真正的实在,是由屋顶与墙壁所圈出的空间,而不是屋顶与墙壁本身。水壶的有用之处,在于它拿来盛水的空间,而不是水壶的形体,或是它的原料。“无”,因其无所不包,也就无所不能。唯有在空间之中,才能存在动作。能藉由自己的虚怀若谷,接纳所有异己,人才有办法无人而不自得。作为整体,永远都能够宰制部分。
一个人若能掌握生命艺术的精髓,便可称作是道家的真人。对这样的人来说,出生乃是进入了一场大梦,而踏人此梦则是为了能在离世之时,见识到梦醒的真实。他磨练自己的心智,好隐晦入悠悠大众之中。这样的人,“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怀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对他来说,人生的三宝在于“慈”、“俭’与“不敢为天下先”。
禅宗思想常常与正统佛门戒律产生冲突,这点甚至就像道家会与儒家有所扦格。对于禅宗的超凡洞见而言,文字只不过是对思考的拖累;佛家经典再怎么权威,终究是一篇篇作者个人想法的记录而已。禅门子弟追求的,是与事物内在的本质,做最直接的融合。是故外在的点点滴滴,对确切感知真理来说,只会是种妨碍而已。
禅对东方思想的特殊贡献,是使得俗世能获得与彼世同等的重视。如果能着眼于事物彼此间更高超的关系,则它们原本是大是小,是贵是贱,就不再那么清晰可辨:在原子之中,也有着等同于全宇宙的可能性。试图向完美境界迈进之人,也必须要能够从自己的生活当中,发现那由内在所映射出的光芒。
住持之外,所有的僧众都要分摊全寺上下的内勤庶务。甚且,外人难以理解的是,地位最低微的弟子,是负责较轻松的任务,而修养最高、身份最尊的师兄们,却要从事最恼人,最卑贱的工作。每天从事这些劳动,是丛林清规的一部分,其中任何最不起眼的环节,无不要求得做到尽善尽美。如此一来,许多在禅学上举足轻重的讨论对话,就于园中除草、厨房剥菜,或是斟茶侍师的时候展开。禅这种从生活中的轻如鸿毛,亦能见重于泰山之处的观念,也可说是整个茶道的中心思想。道家为各种美学理念的基础增添色彩,却是禅学使它们得以在现实中实现。
若要淋漓尽致地赏玩艺术,就必定得真诚面对此刻的生活与生命。这并非是说无需考虑将人们的观感,而是应当更试看去享受当下;这也不是在说无需尊重过去留下的作品。而是应该试着将前人的果实融入自己的胸怀中。
由石材砖瓦结构的传统所孕育而出的欧洲建筑师,面对木头青竹搭设而成的日本屋舍时。也许不愿意承认里头会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建筑学的东西。一直要到非常晚近,研究西方建筑的人士中,才终于有人懂得欣赏日本雄伟的寺院,赞扬它们掠获人心的完美姿态。
步入万年青的摇曳树影,踏上乱中有序的碎石小路;路边散落干枯的松针,石灯笼上布满青衣。走过这样一条庭径,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当初的心情,如何不知不觉地,将所有世俗纷扰抛到九霄云外。让人可以虽身处于闹市中心,却感到自己位在远离文明扰攘的森林。
光临此圣殿的宾客们,来到门前自然会安神宁静,假如他的身份是武士,当然也会将他的佩刀留在檐下的到架上。茶室,也是卓然出世的和平之所。接着这位武士需要弯躬屈膝,跪行而人,以通过不到三英尺高的矮门,不论来者身份的高低卑贱,都需如此而为。这项设计,可以陶冶宾客谦冲居下的性情。众人起先在“待合”休息暂待之时,便互相商定推辞入席顺序。待主人招唤后,诸君便依序入内,就座的动作必须保持安静,并且需先向主人安置于床之间的书画插花行礼致敬。一直到客人全部入席,除了铁壶煮水沸腾外,所有声响骚动告一段落,房内再度恢复静止无声之后,主人才会现身。茶会所用的壶底铁片经过特殊设计,让沸水带动出一种特殊的音律,悠然成乐,有如瀑布回声轰轰,激起云气隐隐;又如远处之海潮拍岸,碎浪成花;亦如暴雨滂沱,过竹林窸;或如远方山丘,松涛飒飒。

岁月熟成是最重要的一项特征,凡是新近取得之物,都禁止出现在茶室之内,唯有竹制茶筅与麻布拭巾,特准与周遭整体形成新旧对比。茶室与茶具看起来即使再怎么陈旧,却绝对是干净无比。就算是最黑暗的角落,也都保持着一尘不染,若非如此,主人便不够资格以茶道大师自处。成为大师的首项基本功,就是通晓打扫、清理、洗刷的要领,毕竟,清扫抹拭也是一门艺术。例如,—件年代悠久的金属艺品,总不能如同肆无顾忌的荷兰主妇那般粗暴以对。又或是,花瓶滴落的清水其实并不需要加以抹去,因为它暗示着露水一般的纯净与清爽。
这种人人皆有一间专属房舍的想法,源自大和民族的远古习俗:根据我们神道信仰的要求,在家长去世之后,剩下的家人必须搬离原本共住的住屋。不过当时之所以需要这样做,背后也许有一些卫生上的考虑也不一定。另外一项古老习俗则是:每对新婚的新人,都应该受领一栋新落成的屋子。受这些习俗所致,远古时期的国家首都,一直需要惯常地更迁。伊势神宫这座天照女神的最高神社,每二十年重建一次的传统,即是古代仪式延续至今日的一个例子。要实际遵循这些传统习俗,一定得采用我们特有的木材构造与工法,那方便拆解也方便搭筑的建筑形式不可。如果使用较为耐久的砖瓦石材建筑,当初的迁移现象便不可能出现。事实上,自奈良时代以后,虽然同为木造建筑,但改采更为巨大坚固的中国式设计后,迁都也就很少发生了。
佛教一切无常的看法,还有以心御物的训勉,禅宗思想将房屋视为身体暂时的避风港。而且就连我们拥有的身体,同样不过有如原野中的一座草屋一以四周杂生的草杆绑束而成,虽能用来遮风避雨,但也有点单薄脆弱,终有一天散落开来时,又回归隐没至原本的荒芜之中。茶室以其茅草屋顶,诉说短暂易逝,以其纤细支柱,透露脆弱本性;以竹撑暗示轻微;以平凡的选材,言明无所滞碍。因为将美感投射于如此单纯简朴的环境上,那妙不可言的灵光始能现身于现实之中,而所谓的永恒,唯有在这种精神世界中,才有可能追寻。
盲从于传统与公式,只会禁锢建筑艺术中个体性的展现。甚且,当今日本对西方建筑单纯的模仿,缺乏目的,又无自省,此情此景,直教人哀叹不已。我们也讶异,西方最先进国家的建筑艺术,为何尽是老调重弹。不见任何原创。也许你我正历经艺术的民主化时代,只能等待有哪一位大师,成为开创下一个光荣朝代的君王。我们何不更加喜爱往昔,而更少从事抄袭?人们不是说,希腊民族伟大之处,即是他们从不依赖过去吗?
所有的对象,都是为了增添与主题应和的美感,而刻意挑选与安置的,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才会加入一些别有用意的艺术作品。就如同一个人,无法同时聆听一首以上的曲子,美丽的事物,也只能经由不断回到某个中心主题,才能真正地掌握。

日本茶室的装置原则,与动辄将任何厅房变成博物馆的西方室内装潢,两者之间显然有所不同。日本人早已习惯单纯而不断变换摆设方式的装饰方法,西方那种永远都塞满了琳琅满目的绘画、雕像与古董的内部装潢,反而给我们炫耀富有的庸俗印象。
一件艺术品,即使是大师的杰作,观赏者也必须要拥有强盛丰富的鉴赏力,才能在不停凝望之下,还有享受之感。由此看来,处于欧美寻常家庭的人们,艺术欣赏的能力与天分,必定是无穷无尽,深不可测,否则又怎能在混杂各种色彩与形式的作品中安稳度日呢?
人们唯有在心智上克服自身的不完全,才能对真正的美有所认识。生命与艺术的蓬勃生气,源自于它们具有成长的可能性。茶室,将这种可能性保留给每一位客人,让他们的想象力为自己填补出完整的美感效果。在禅宗思想蔚为主流之后,远东的艺术创作,对于那不仅展示出完满,亦呈现出重复性的“对称”观念,便刻意加以回避。同样地,循规蹈矩的构图,也被认为会戕害想象力的生机。
画家写生时偏好的主题,乃是花鸟风景,而非人物体态。后者本是每位自身皆拥有的事物,常常让人太过于断定自己所见,即为其所是;甚至,就算没有虚荣心作祟,只出于单纯的自觉,我们所获得的观感,还是容易趋于单调。
用来布置房间的各种对象,必须经过精心挑选,以避免在颜色或式样上有所重叠。已经摆上实体的花卉,绘画中就不可以再出现。煮水壶身若是圆的,盛水的器皿就得有棱有角。茶碗选的是黑色釉彩,茶叶罐便不应该挑黑色漆光。如果要在床之间放上花瓶或香炉,则切记不可将其置于正中央,以免空间受其平分对称。床之间的柱子也有必须遵守的规范,它所用的木材不能与茶室内其它柱子相同,否则还是不免引来千篇一律之嫌。
西方的家内布置,让人目光所及之处,常常是些多余无谓的重复。更有时候,当我们正试图跟主人谈话时,他本人的等身画像,却自其身后注视着我们。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正在说话的,抑或是画中那位呢?我们心底不禁冒出一股莫名其妙,但又万分肯定的念头:两者之中,必有假货!多少次,我们得在餐桌前细细凝望,周围那精彩纷呈的餐厅四墙,不知不觉消化不良:鲜果与肥鱼的雕刻纵然栩栩如生,但为什么要用这些被我们采集追捕、戏弄消遣的猎物为主题昵?又为什么要特地展示传家餐具,让我们无法不去想象,是哪位早已不在人世的令祖令宗,也曾经在此以其用餐?

所有的艺术杰作,都是人们以最细致最微妙的心声,所演奏出的交响乐章。真正的艺术就是伯牙,你我则是龙门古琴。我们深深潜藏的心弦,因为美丽事物的神奇抚按而终于苏醒,并且不停振动颤抖,以响应其呼唤。既然是心灵的话语,就可以直接向心灵诉说。因此那些未曾说出的,我们也有办法听得见;未曾显现的,我们也有办法看得清。大师们唤起的音符纵然不是我们可知,却让尘封已久的记忆,带着全新的意涵回到我们眼前。在此般崭新的荣耀中,受到恐惧扼杀的希望,因为害怕而不敢面对的渴望,终于又昂然而立。心灵,其实是面可供上色的帆布,画家笔下的色彩变化,成为我们起伏转换的情绪。明暗光影,乃是我们的快乐悲伤。人们在欣赏玩味艺术作品的同时,也受到它们的刻画所左右。
欲对一件杰作有所理解,必然要躬身屈膝,拜倒其前,就算仅是只字词组,也需屏息以待。而一位宋代的评论家,则有这段饶富趣味的自白:“年少轻狂时,余之赞赏大师,乃其画有我所爱者。待齿岁渐长,功力渐深后,余始能赞赏自己,能爱大师欲我所爱者。”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我们之中却没有多少人,真的愿意苦心孤诣,探索深究大师们的情感起伏。说来这只是不成敬意的薄礼,人们却不愿如此付出,实是受自身根深蒂固的无知所致。也因此,反而经常错失原本横列眼前,由艺术之美所设下的盛宴。大师总是有可以端上台面的佳肴,若竟有人落得饥肠辘辘,纯粹是自己不懂品尝之故。
艺术大师们,因为其爱憎惊惧的情愫,能不断活在你我心中而不朽。换言之,真正动人的,是他们的灵魂而非双手,是他们的风采而非技术。创作者对我们的呼唤越是直指人性,我们所做的回应也就越发自内心。正是如此与大师们暗通款曲,人们才会和诗歌故事中的英雄男女们,一同悲伤难过,一同快乐欢喜。
尾巴:
其实我是个渣男,玩过很多女人
比如:
貂蝉露娜孙尚香
小乔妲己荆轲
花木兰虞姬王昭君
芈月甄姬钟无艳
安琪拉艾琳武则天
女娲大乔杨玉环
娜可露露蔡文姬
接下来打算玩不知火舞,你们觉得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