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冲天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jpg

文：
见字如面，勿念。
我明日将从印度驾驶接收得来的美式战机返回中国，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飞行。

此前周恩来同志传来指示，希望我最好还是不要去往印度，但我回绝了。我想最后一次的，透过白云俯视祖国的大好河山，我想继续飞行；我想继续在一线；和敌人激烈交战。直至付出生命。可现在都已经不行了。我回来后将退居幕后，更多的承担教学，指挥任务，为抗日培养空战人才，以及指定空军的作战方针。

按照我们空军的传统，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写一份信。一来是凶多吉少，二来是放下自己作为人的一面。我们是武器，一旦上空，我们将无所依存。我们能赖以生存地唯有我们经受过严格训练地作战技术，和我所驾驶地这架飞机。倘若我们还带着些许对爱人，对亲友的不舍和眷恋，这一点点属于人的细小思想，将会让我们在战斗中成为被敌人击落的残骸，成为广阔天空的一份子。

我此前说过，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飞机。从印度飞回国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危险，但经过那么多年。我深刻的了解了一句话，死神是不会提前和你打招呼的。每一次上机飞行都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飞行。回的来就回的来，回不来就回不来。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所以我还是写了，希望您不会收到。

现如今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很是厉害，它轻便，速度快，航程远。在每次空战中，如果还仅仅依靠我们自身的作战技术已经很难取胜。所以这次我对美国所援助的飞机很是期待。虽然今后我将无法冲上云霄与敌人殊死搏斗。但若能看到我带领出来的小伙子们，驾驶着性能上不差分毫的美式战机，在空中不断击落身披血红太阳膏的日军飞机，那一定也是件很欣慰的事情。

最近这些日子，我时常回忆起当年抗战刚刚爆发时的情景。我们驾驶者霍克三机型和敌人96式战机在空中追逐，缠斗。或者，按照他们美国人的说法，那更像是在空中跳起的死亡华尔兹。

那个时候，我们的飞机性能虽然落后于日军，但在我们空军教官高志航，和其余的三大空军王牌的带领下。每次作战都能击落十几架日军飞机。那个时候的我们，像极了现在我手底下的这群小伙子们，一样充满着热血，不畏死，不惧敌。像一把尖锐，坚硬的武器。虽然抗战初期我们的飞机不到三百架，但在我们高超的技术下既然也能屡屡大破敌手。

文，你知道吗？当我们第一次踏入笕桥航校的校门时，迎面而来的一块放置在中央醒目位置上的石碑写得是什么吗？你知道当年迎接我们的总队长石邦藩，在迎接我们的大会上做了些，说了些什么吗？我此前从未与你提过。但此时，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我想给您个交代，告知与您。

他是个断了一只手臂的，很严肃的军人。他起初只是站在前面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他从我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疑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当我们的总队长。许久之后，他才用眼神简单的示意了在他身边的两名士兵，而那两名士兵捧回来的东西，却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让我们惊呆了。

那是一个盛满了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罐子里面赫然装着一只被子弹多次贯穿，满是弹孔的手臂。他说那是他在三二年一。二八事变空战中被日本鬼子打伤的，最后因血管被毒腐烂，经过三次大量出血后被医生强制卸下来的。之后他又说，找我们过来是为了帮他报着断手之仇的。然后他要求我们跟着他一起大声的朗读航校的精神信条。就是先前我们在大门口看到的那个石刻。

这句话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因为他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心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这句话是这样说的：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从训练，到开战，历时四年之久。那是段最让人难以忘怀，也是最为血腥的日子。我永远记得那天，三七年八月十九日，第一次空战胜利后第五天。我们奉命去海上攻击日军军舰。那天我在待机室里等了许久，但我最要好的同学沈崇诲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一定是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因为在私底下，他曾对我说过。如果有机会，他将驾机与敌军同归于尽。

他牺牲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清华大学土木系毕业的高才生。他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在一。二八事变后投笔从戎义无反顾地参加了军队，从一个剃光头发的入伍生开始，不断的磨练自己的作战技艺，静侯开战时为祖国，为人民奉献出自己同样宝贵的生命。

事后我得知，他在飞机座机收损，无法顺利返航时竟然加足了油门，像是疯了一般冲向了日本的军舰。在那壮丽的，震耳的爆炸声中与敌人同归于尽。在这之前，我们年轻的同学中有一名叫闫海文的。他也才二十一岁，却是班级里打地靶满分的优秀学员。同样是在一次任务中，不幸的被敌人的高射炮击中，错误的降落在了敌人的阵地。在敌人的包围下，他用随身携带的手枪与敌人展开交火。在弹药用尽后高喊着中国无被俘空军，然后用剩下的最后一颗子弹了解了自己如此短暂，而富有意义的一生。

他们都是如此年轻，如此拥有大好光景的人。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都没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人世间许许多多的，各种甜酸苦辣的滋味，他们连一半都还没品尝过，没体验过。就那么撒手人寰了。如果不是在战事的环境下，他们或许可以拥抱着爱人，享受夕阳的余晖，追逐他们真正的梦想，走上他们为各自早已制定好的人生道路。但现在他们却放弃了这一切，斩断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我们每次升空时留给所爱的，永远只有担心和无尽的悲痛。其实我们是无奈的，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在如此的情况下是没有任何的选择的。我们唯一能够选择的唯有战死天际，变成一家永远不落地的飞机。

现如今，日本零式战机横扫我中国天空，日本陆军也正一步步的蚕食着我们的国土。国将不国，我堂堂七尺男儿之躯，不能，也无法因为年事已高就放弃飞行，放弃与日军作战，我还有这个能力。我是一把被打磨到坚硬无比的利器。我要击穿敌人的装甲，刺穿敌人的脾脏。我要将那些飞舞在头上的那群日本苍蝇统统的击落，一架也不放过。

所以，我不能离开天空，我不能放弃飞翔。我的身体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了。我早已将他交给了国家，献给了人民。他有着他的使命。所以请原谅我无法落地的心，我无法时时刻刻的在你身边陪着你。请原谅我时时让你担心。每一次，每一次，当我坐进驾驶舱里时，我都在静静的等待，等待死神的突然到访。我们不会为了一次战斗后的存活而感到高兴。因为我们知道，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都会有几名或熟悉，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战友们牺牲。他们履行了我们的使命，在必要的时候拉上敌人一起敲响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以后的日子里，总会轮到我们的。我们会完成我们的使命。不带一点犹豫。

对于死亡，我觉得它应当是极为温柔而迅即的。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一生中觉得最为美丽的事物。对我而言，最美不过蓝天，白云，和我升空后，战斗时所保卫的这片国土，以及在这片国土上生活地小小的您。经历过那么多战友的逝去，或许他们正在那边焦急的等着我，等着我在那里和他们一起飞行。所以每次思索至此，对死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它对我们而言，就像是人世间除了家之外另外的一个归宿一般。每天不断的在我们身边发生，以至于让我们如此的熟悉。

但除此之外，您应当了解。我的身体，那颗给予我生命，不停跳动的，炽热的心脏永远是你。这上面写满了您的姓名，即使是死，我也将默念着您的名字。您的名字仿佛是一个具有极大魔力的咒语一般，它使我在万丈深空里，独自面对数架敌机时也不会感到害怕，信心十足。我清楚，唯有在每一次战斗中活着回来，并击落敌机才能有资格牵起您洁白光滑的手。

您清楚，我是百万分的爱您。没有一点点虚假的成分。到达印度后，我准备在那里买一件婚纱，等我归国后就把事情订了。我想好了，等接收后，偷偷的将它藏在飞机上，带回来送给您。想象着您收到礼物后开心的样子，此时的我感觉几乎愉快到发癫。

明天就要到印度了，今晚我要养好精神准备明日驾机返回。匆匆收笔，肚内千言万语等我回来与您慢慢说尽。

2017年3月18日

无戒老师和尹沽城老师联合出品写手楠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