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哎，大龙，这儿好像不太好停车啊……要不，你一个人进去买，我找地方去停车？”
冯必成紧紧握住方向盘，缓缓踩下刹车，让自己的二手国产车停在路口前方。他先抬起头，看向正前方的红灯，随即转过头，向位于十字路口边缘的商场入口看去。
停在路口两侧的车已经排成长队。尽管对面的路口不断地有车右拐并驶入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入口，从后方驶来的车还是源源不断地上前补位。马路上的行人多到数不清，每条人行横道线前方的行人都聚集成团，过马路的行人更是排成零零碎碎或者连绵不断的长龙。紧挨着十字路口的大型商场周围更是人山人海，每一扇大门中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放眼望去，无论是商场内，还是它周围的马路、地下通道和公交站，基本都只能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江攀龙微微抬起头，往自己的前方看一眼，随即重新低下头，捧起自己的手机。他在玩手机上的游戏。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一款“消除宝石”游戏。颜色与形状各异的各种彩色宝石被放置在正方形网格里，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用手指碰触那些宝石，让相同颜色的宝石排列成不同的直线，并把它们消除掉。
“你自己进去买行不行，大龙？照这么看，商场里可能不一定有停车位……”
冯必成再次向地下停车场的入口看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越来越多的车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排队，所排成的队伍已经开始干扰到马路上的车。放眼望去，除这家大型商场外，整条马路两侧基本全都是商铺和写字楼，很明显没有其他容易被发现的停车位。
“你直接进去停车就行。在前面的路口掉头，跟着那些车一起进去。”
江攀龙抬起手，伸出右手食指，向正前方的路口一指，指向前方的下一个路口。下一个路口的车道更宽一些，而且，正中央有一条可以用来掉头的车道。指完路之后，他便用指尖选中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一个圆形炸弹，用炸弹把它周围的一片宝石全部炸碎。
正在这时，红灯刚好熄灭，绿灯亮起。冯必成二话没说，立刻加速，开过这个路口，并在下一个路口掉头，跟在准备进入地下停车场的车流后面。
出人意料的是，地下停车场是双层的，内部的空间比所有第一次来的人想象中都大。虽然地下一层的停车位已经被基本填满，但地下二层还有一些空着的车位。
冯必成直接把车开到地下二层中靠近电梯间的车位，把车停靠在通往电梯间的大门所在的墙边上。几个中年女人刚好从电梯间里走出来，分别走向不同的车位。她们要么大包小裹，要么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
“哎，大龙，真想不到，你的直觉还挺准啊？”
江攀龙发出一声略微有些不屑的低哼。他刚好把一局游戏结束，随即关掉游戏页面，把手机重新插回到裤兜里，推开门，从车里钻出来，大手一挥，用力把车门重新关上。车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准个屁。我连女人都看不准。”
“哎呀，我说大龙，你怎么还是没走出来……”
冯必成把车锁好，随即大步跟到江攀龙身后。江攀龙走路的速度很快，几次眨眼间便钻进电梯间里，再钻进一部刚好打开的空电梯里。
按钮开始闪光之后，电梯便迅速上升。江攀龙转过身，背对冯必成，把自己的脸对准悬挂在电梯轿厢表面的广告牌。悬挂在广告牌上的，是一幅以粉红色的主色的相亲网站的广告。
“大龙，你真的没必要一直这样。”
冯必成摊开双手，转过身，面向江攀龙的后背。一连串提示音从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中响起来。
“一直怎样？我有什么不好吗？”江攀龙没好气地反驳。
“叮——”
清脆的铃声响起。电梯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江攀龙抢先一步钻出电梯间，从分散地站在几扇电梯门之前的中老年女人们中间钻过去，向位于商场这一层的中心位置的超市走去。对于他和冯必成来说，电梯间和超市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几步远。
“喂，大龙！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冯必成快步追上去，紧紧跟到江攀龙身后。两人迅速地穿过略微有些拥挤的人流。
“师父是让我们买什么来着？只是买水果吗？”
江攀龙很明显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在超市入口停下脚步，抓起一个塑料购物筐，转身便往距离入口最近的果蔬区走去。和大多数超市一样，这家超市的果蔬区也被分成生鲜、冷鲜等区域，分别摆放散装和盒装的水果。
“对啊。北冥说，多买点水果。尽可能地多买几种。他还说，不要在乎价格。”
冯必成拿起自己的手机，查看自己刚收到的消息。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张俊卿发给他的。
十几分钟后，两人满载而归。冯必成手里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大塑料袋，江攀龙手里则拎着两个。装在塑料袋里的，全都是散装或者盒装的水果。两个人沿着通道走回停车场，把所有的水果都放到车的后座上。
“大龙，你别总是走不出来。很多人都失恋过。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冯必成把三袋水果整理好，关好车门，钻进驾驶座里，发动引擎。
“对啊。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啊。”
江攀龙也钻进副驾驶座里，重新掏出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上也显示出几条信息，只不过都是各种各样的提示短信和广告。
冯必成立刻驱车离开商场，驶向青冥卡牌。一路上，马路周边的人流量和车流量都逐渐减少，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逐步增多的大片绿地和树林。
二人很快抵达青冥卡牌的门口。已经有两辆轿车停靠在店门前的马路两侧。其中一辆是张俊卿的车，另外一辆则是档次稍微高一点的蓝色轿车。透过店门右侧的玻璃往里看，可以看到，店里的客人数量不少。紧挨着窗户的几张桌位都已经坐满正在享用饮品和糕点的客人。
“人还不少啊。”江攀龙忍不住感叹一句。
“对啊。老张的几个老朋友都要来，其中好几个都会带女朋友来。”
冯必成把车停到蓝色轿车后方，随即把车熄火，率先从车上下来。
“哼。”
江攀龙似乎变得有些敏感，忍不住低哼一声，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车里钻出来，从后座中拎起两个较大的塑料袋，把它们牢牢地握在手里。他跟在冯必成身后，走进店门。
“哎呀！你们俩还挺快的嘛！”
张俊卿感到有些惊喜。他大步从吧台后方走出来，连自己手上的塑胶手套都顾不上摘，直接从冯必成手里接过装有几种塑料盒装水果的塑料袋。
“师父，这些东西都往哪儿放？厨房吗？”
江攀龙抬起双手，把两袋水果往上一提，随即抬起头，往二楼的方向看去。他没有看到二楼上方的人影，却听到几个人先后发出有些疯狂的大笑声，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能够听出，其中最响亮的声音，是王克发出来的。
“对，对！”张俊卿连续拍手，“放到厨房里就行！你先把它们都放到台子上面吧！待会儿，咱们俩一起洗它们，再把它们分开装盘！”
“好的。”
江攀龙二话没说，直接重重地点头，随即大步走向厨房。
厨房门重新关上之后，张俊卿便转过头，看向冯必成，压低自己的声音。
“大龙现在好像还是情绪不好？”
“应该是，”冯必成抬起手，轻轻地挠头皮，“我感觉，他现在很没精神，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他。我想和他说点什么，他也不爱听。”
张俊卿没说什么，只是摇头，随即轻轻地叹气。
几分钟后，江攀龙把所有买来的水果全部分批整理好，随即向大楼走去。刚刚踏上二楼不久，他便被从沙发上传来的刺耳声音吸引住脚步。
“哎呀？我们的大情圣来啦？”
半躺在沙发上的王克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把自己刚刚用来剔牙的牙签从嘴里掏出来。他转过脑袋，用没擦干净眼屎的眼角瞟向江攀龙，还有意识地把用过的牙签的尖端指向江攀龙的脸，自己的脸上满是肆无忌惮的坏笑。原本正在面对电视屏幕猛按游戏手柄的鲁大东也把自己胡子拉碴的脸转向江攀龙，伸出舌头，去舔自己肥厚的嘴唇。
“哈哈哈！”
围坐在电视之前的几张沙发上的几个玩家先后发出放肆的大笑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自己扭曲的笑脸对准江攀龙。其中两个人还把自己手中的塑料杯举起来，在半空中碰杯，像是在庆祝什么。
江攀龙没有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盯住王克和鲁大东，用力连瞪他们两眼，随即转过身，向一张空着的藤椅走去。坐在几张桌位上打牌的玩家们先后抬起手，向他打招呼。他很勉强地向玩家们回礼，随即坐到空着的藤椅上，抱起双臂，趴到桌子上，低下头。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别闹得太过分啊！”
张俊卿大步走上楼梯，抬起手，指向王克和鲁大东，又向两个碰杯的玩家打手势。
“我们没闹啊，老板？”
王克摊开双手，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扭过头，看向和自己比较熟的几位玩家。
“各位，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闹过啊？我们不就是打声招呼嘛？”
“对……对……”
鲁大东和另外两个紧握游戏手柄的玩家先后点头附和。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住电视屏幕，生怕错过屏幕上的每一幅画面。电视屏幕上满是各种不同风格的日式少女，每一个少女的身体发育状况和装扮都和她们的外表年龄不太相称，要么显得过于丰满，要么显得过于成熟或者过分暴露。大部分少女全身的大部分皮肤都露在外面，只有少数关键部位被仅有的衣物遮挡住。不仅如此，电视里还时不时地传出某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包括但不限于尖叫声和娇喘声。
“你们都注意点啊！”
张俊卿再次抬起手，向这些看上去略微有些猥琐的玩家们做手势。这些玩家也是他重要的客户群体之一，他自然不愿意得罪他们。事实上，对于大部分玩家之间的矛盾或者私人恩怨，他一贯都采取不插手、只打圆场的态度。即便是对自己的徒弟，也一样。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总是替某一个人收拾烂摊子，那样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江攀龙伸开自己的双臂，用力把双臂向前伸展，口中呼出一口浊气，但双手仍然紧紧攥拳。
天色开始转暗之后，耿博等另外几位资格相对比较老的玩家先后来到店铺里。耿博和另外两名玩家分别拎着一些同样从超市里买来的零食，其中包括爆米花、薯片等油炸或膨化食品，还有一些水果糖、巧克力之类的甜食，以及整包装的瓜子和干果。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年轻女人跟在走在队伍后面的两个玩家身边。也正在这个时候，原本在店铺一层消费的几位客人先后结账离开。留在店铺里的客人，全都是不同的卡牌游戏玩家。
“好啦！我们大家开始准备一下吧！过一会儿，老王和老刘他们就会过来！到时候，我们的PARTY就开始啦！”
张俊卿率先走到楼梯口前方，转过身，面向二楼中的所有玩家，抬起手，用力击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加农炮！大耗子！你们几个把一楼布置一下，把同样的椅子都围到长桌周围！再把它们都排列整齐！争取让每个人都有座位！”
正在打牌的耿博和刚刚放下游戏手柄的鲁大东先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两人都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但还是先后向张俊卿点头。
“斗神！风眠！你们几个把那些零食在长桌左右两边摆好！争取排成两堆！还有，把吧台后面的那些玻璃盘子拿出来！把那些干果和瓜子都装盘！”
冯必成和ID为“风眠”的玩家先后站起身来，表示自己没问题。
“飞龙！超神！你们俩跟我一起到厨房里去弄吃的！咱们得快点！争取先把简餐都弄好！然后再弄水果和点心！”
张俊卿毫不犹豫地转向正在和另一位玩家打牌的江攀龙。他故意没有去注意王克的表情，只是盯住江攀龙的背影。
“什么？”
江攀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噌”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蹿起来，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王克。
“师父，你要我和他……一起弄？”
“对！”张俊卿露出毋庸置疑的表情，向楼梯口的方向挥手，“我已经把主要的工作弄得差不多！你们两个基本只需要把简餐重新加热，再撒上调料，就可以装盘！一起干，很快的！”
“好。”
江攀龙没有再说什么，大踏步地往楼梯口走。他没有去理会坐在王克身边的几位玩家投向他的异样目光，自顾自地下楼。
20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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