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梯棋，源自古代印度，是一种古老的游戏。它的棋盘绘有多条长短不一的蛇和梯子，看起来有点可怕。游戏规则很简单，游戏者轮流掷骰子，得到多少点数就走几步。如果遇到梯子，可以往上爬到梯子的顶端；但是如果遇到蛇头，就要回到蛇尾那格。
胜负由谁先走到终点决定。这么简单的游戏，对于成年人来讲，实在有些无聊。你不需要运用什么智慧，不需要用到博弈论、概率论，就是凭运气一步一步往下走，完全没有中国人斗地主的快感。
但就是这个简单的游戏，对于作者鲁西迪来说，却蕴含着深刻的寓意和永恒的真理。
▲蛇梯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蛇梯棋的有趣之处在于，“当你爬上每一格梯子时，都有一条蛇在角落里等着你；而每当你遇到了蛇，梯子又会对你做出补偿。”下棋的过程，伴随着情绪的起起落落，极其考验人的耐性。
人生很多时候也跟蛇梯棋一样，当你风光无限的时候，也许有一条毒蛇正躲在角落，准备趁你不注意，狠狠的咬你一口。而当你处于人生低潮的时候，也不要灰心丧气，也许转角就有一把梯子，等着给你往上爬。
阿赫穆德的财产都让政府给冻结了，整个人也颓废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条蛇太毒了。如果财产拿不回来，这个家就要垮掉。现实逼着阿米娜要承担起家庭的压力。她不会做生意，老天却赐给她逢赌必赢的好运气，靠赛马维持着家庭和官司。
阿米娜的弟弟哈尼夫，不仅成为印度电影史上最年轻的导演，而且还把电影圈最漂亮的明星追到手。他的新电影上映的时候，真可说是风光无限。可电影的首映式都还没放完，毒蛇就不肯再等待了。“毒蛇会以最意想不到的的形式出现”——甘地遇刺了。
这条毒蛇剧毒无比。如果甘地是被穆斯林刺杀的，这个国家会掀起腥风血雨。幸运的是，在毒蛇的后面，是另一格梯子：刺客是个印度教徒。
《老子·道德经》是有这么一段：“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意思是：灾祸中倚藏着福祉，福祉中又伏藏着灾祸。谁能知晓其中的奥秘呢？没有标准可供参考。
蛇和梯子就像是人生中的灾祸与福祉，这两者相互平衡，又互相转化。谁能知晓灾祸和福祉是如何运转的呢？没人能知晓，更没有人能预见。
▲老子
二元对立的两面性
蛇梯棋并不止如此简单，“还隐含着事物的两面性，如上与下、善与恶这一永恒的对立。梯子扎实可靠、是理性的代表，而蛇蜿蜒曲折，充满了神秘感，这两者之间保持着一种平衡。”
在西方的哲学思维方式中，二元对立最经典的例子，是理性与感性的二分，而理性一向比感性获得更高的评价。人们总是希望爬上梯子，而对毒蛇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在实际的生活中，蛇与梯子总是相辅相成、相互依存的。如果我们抱着“非此即彼、非彼即此”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将很难看清实际事物的真相。
“在楼梯和眼镜蛇的二元对立中隐喻着我们可以想象到的所有对立现象，如父亲对母亲，以及膝盖和鼻子的截然不同。”
▲电影《午夜之子》海报
父亲阿赫穆德，出场便是有钱的漆布商人。婚后在与妻子的相处中，他也总是强势的那个。他喜欢妻子甜言蜜语的的向他讨钱，喜欢妻子一边灌迷魂汤，一边搂搂抱抱的抚摸着哄着。但是在毒蛇到来的时候，在他的所有财产被政府冻结之后，这个充满雄性自信的男人，却瞬间被冻成冰球。
在阿赫穆德用威士忌麻醉自己的日子里，是母亲阿米娜挺着大肚子，不顾孕期反应和静脉曲张，去赛马场下注，并请来自己的父母，维持这个家庭正常的运转。父亲与母亲，正是对立的二元，又在许多时候互换了位置，并达成了平衡。
小说中，“膝盖”指的是与主人公萨利姆对立的角色——湿婆。而“鼻子”自然就是萨利姆。萨利姆是“午夜之子”大会的首领，而湿婆却总是不服从他的管控。湿婆最后成为萨利姆的强劲对手，在孟加拉战争中，他的两个巨大的膝盖，能够在瞬间夹死敌人。湿婆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了印度有名的少校。他帮助军队清洗了贫民窟，并且抓住了午夜之子的成员实施化学阉割。
萨利姆与湿婆正是二元对立的两面。萨利姆总在创造并推动着历史，而湿婆帮助政府毁掉这一切。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相互纠缠，相爱相杀。出生的时候他们被互换，但最终来，湿婆的儿子被萨利姆收养。历史在下一代又回到了正轨。
▲湿婆形象
慧能度化惠明
在萨利姆的一生中，蛇和梯子的游戏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但这种游戏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尺度，那就是模棱两可的尺度——因为，正如将来的一系列事件证明的，你也可能从梯子上滑下来，却依靠蛇的毒液登上胜利的顶峰。”
一般认为蛇是邪恶的。事实上，蛇毒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还是婴儿的萨利姆得了伤寒的，家人认为没有希望能够救活他。这时候出现的却不是梯子，依然是蛇。邻居送来一瓶眼镜王蛇的毒素，家人觉得反正没救了，不如服用试试。结果蛇毒救了萨利姆的命。
原来蛇也可以通往胜利，正像梯子也会下降一样。善与恶的区别，总是模棱两可的。在圣经中，善与恶，就像是蛇和梯子，被视为相反的、对立的力量。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善与恶却并不总是那么泾渭分明，它们之间的区别往往是模糊的。
▲毗湿奴
在中国的禅宗思想中，也有类似的思辨。《六祖坛经》第一章，在“慧能度化惠明”时，先让惠明“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又让惠明静坐良久，方才大喝道：“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当头棒喝之下，惠明方才顿悟。
“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这句话是禅宗最根本的思想之一。这里的“善、恶”，即是意识中的二元对立面。把事物分为善与恶，执着于黑白善恶之分，会使人产生迷惑，认不清现实。
有了分别智，我们就失去了本心。由于分别意识的生起，我们悖离了本来面目。只有将一切相对的、分别的观点去掉，才能够见到“本来面目”。从内心纯真的自性出发，才能够了解真谛。
▲六祖慧能
顺着西方哲学二元对立论的草蛇灰线，蛇梯棋、老子与禅宗竟在此相会，令我欣喜不已。人类的文明与思想竟有如此相通，这即是阅读的乐趣，让人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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