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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和“无”在互为前提中不断承认对方,同时确认自己。但追溯到根本上,“有”和“无”并不形成对峙,因为“有”是人类将世界对象化了的行动结果,而“无”是超出了认识论的、无法被客体化的生命原发地。“无”是对“有”的亲切滋养,每一次经历了“有”的创造,我们就要再次回头张望和寻索,以便再次获取关于“无”的无限蕴含。
出于理解“虚无”而引发的第二个问题,亦即“体现在人物角色特征创作下所遵循的现实律令”问题,是本节试图回答的。
三、创作的艺术与艺术的创作
1、艺术,是对生命律令的再度表达
恰恰是“裂隙”,证明了这个世界的深邃。因为,人只可能在“裂隙”中发现自我、并发现生命的本质和原貌,这是宽广的“虚无”所赋予我们的视野。
在“虚无”面前,“有”永远是有限的,如果把“有”的命名方式换做“拼争”与“志在必得”,“虚无”的命名方式换做“接纳”与“虚怀若谷”,我们就可以体会到“有”所暗含的深渊,以及“无”所开启的沉思了。
“有”和“无”之间,便是孕育“裂隙”的处所。人类抓取了“裂隙”的秘密,将“裂隙”的灵魂注入到关于“否定”的自觉与自省,从而为自己赢得再创生命的源源不竭。因为“否定”并不意指人类的自我矮化,而是生命上的深情直视——人,正是在否定的前提下,授予自己美好的未来形象期待。
否定,也不意味着消解或取消。人,无法生存在一个只显现为“有”或者只能作出“肯定”的世界里:只有在动物般的世界中,“视野”才展示为永久静止和永久凝固。动物并不参与世界的构建与反思,它们只承受“受造”的生物学和物理学律令,而人却还要承担、甚至探寻起一种关于“自造”的律令,正是在“自造”这一行动中,人实现了其生命的主动性,并实现了对自由的品味与追逐。拥有这种“否定”的权力,便是“虚无”所赋予的一个能力选项——单凭“有”或者“肯定”,事物是无法走向它自己的反面的。
正如人不可以脱离大地,“裂隙”、“否定”、“虚无”等,是人不可以脱离的非物理学律令,而对生命探索的艺术便是对这律令的表达与再现。
2、创作,是对生命律令的再度确信
“裂隙”,是由人的体悟能力局限所决定的积极的视野不足,这种不足是极为客观的,但若把它放到文化的标尺里来“定价”,我们就容易偏见地称之为“残缺”。
无论是生命视野中的“缝隙”,还是文化标尺下的“残缺”,都是这个世界某种基本样态的反映。完备意味着终结,所以《红楼梦》从不存在任何一个完备的人,这在第一回中,借石头之语,作者一再提醒我们:
“……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道家说,“抱残守缺”。“残缺”,是来源于虚无的一种“否定”意蕴。“残缺”,使人们对“虚无”保有了意识,并巧妙地给心灵的完善留下了拓展的余地。
对“有”的孜孜追寻,使人们处于一种“不足”状态,而缘于对“残缺”的警醒与认知,人才能够从“不足”回溯至一种内心的“自足”,从而避免在持续的“不足”中迷幻自我、并撕裂人性。人们在“不足”与“自足”之间,交织起对生活的持续丰富,并宣示了生命的不可摧毁。艺术创作,便是在对这样的生命律令的进一步展示和审查中,完成了它的再次确认。
于是,《红楼梦》第二回中,这种“残缺”便卷轴般地展开来,它给我们展示出一个关于人物创造上的全景式视野。再让我们看一下,曹雪芹是如何运用“残缺”,创造出那些各个不同的人物格式的吧:
对于贾府,冷子兴笑道:“……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子兴继又叹道:“……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馀者一概不在心上……他(贾珍)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子兴继续冷笑道:“……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
看雨村一番“阔论”:“……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
说起林府,雨村拍案笑道:“……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外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
子兴又道:“……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从宝玉和王熙凤来看,就连性别,也因意识到自身的不足而意欲跨越彼此。如此说来,《红楼梦》中,倒真是满眼的“残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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