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那个疯女人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在村子里经常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女人在路上晃荡着。

她从来不与人说话，别人跟她搭话她只是傻呵呵地笑。村里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精神有问题，至于她吃什么住哪里，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跟这个女人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是有一年夏天暑假。

那时候的夏天没有空调，只有呼啦啦转的电风扇，中午吃过饭大人们总是会睡会儿午觉，我们这些正是调皮捣蛋年龄阶段的孩子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午睡是不存在的。

等着大人们睡着了，我就偷偷摸摸跑出去玩儿了。

小孩子玩起来真的是不管天高地厚，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大夏天的最喜欢玩水了，我家屋后就有一条大河，是和长江相通的，河里也经常跑船，不时有大船经过。

我和小伙伴拿着淘米筛和从家里偷出来的面粉，跑到河边码头上，面粉加水搓成团，揪成小块块放在米筛里，在米筛上系上绳子，放到河里等小鱼过来吃。

我们玩得很开心，根本不在乎毒辣的太阳和逼人的暑气，接二连三地捞了好些小鱼。

约莫下午一点钟的样子，小伙伴的家人开始喊他了，叫他回家，老远就听到他奶奶扯着嗓子呼唤的声音，他丢下我就回去了。我自己还继续在河边搂小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脑袋开始晕乎乎的，口干舌燥浑身使不上力气，我以为是自己蹲太久腿蹲麻木了，就起身想要换个姿势，可谁知刚起身眼睛一抹黑直接栽倒了河里，我慌乱得不行在水里一个劲扑棱，想呼喊“救命”却发不出声音，还硬生生被呛了好几口水，没多大一会儿就挣扎不动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着我，“醒了，醒了，可算醒了”，围观的众人纷纷说道。我抬眼看到我妈抱着我，一直哭。

后来我发高烧，连续昏迷三天才退烧，大概是惊吓过度，过了好些天才恢复精气神，等好了之后又活蹦乱跳和小伙伴玩耍了，只是再也不敢去河边玩。

我是一直不敢问的，害怕我老子把我胖揍一顿。直到有天下午我在自家院子里玩的时候，看到那个疯女人躲在我家旁的墙角边望着我，怯生生的，像是怕打扰我似的，眼神中还有些慈爱。

我有点害怕，连忙跑回屋去喊我妈。

“妈！妈，外面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看！”

“谁啊，盯着你看干啥！”

我妈出来一看，是那个疯女人。我妈没多说啥，只转身进屋找了个大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拨了中午剩的菜和红烧肉搁在米饭上，取了双筷子出门，伸手招呼着那个女人过来。

她似乎有点害怕不敢来，我妈走上前把饭递到她手里，“别怕，吃吧，吃好了空碗给我，不够再给你盛。”

我向来是知道妈妈的良善，但是对一个疯疯癫癫有些痴傻的人这么好还是头一回。

“妈，我也饿了！”

“你自己去盛饭吃。”

等那个女人走了之后，我妈才说了那天我落水后的事情。

原来我那天掉河里之后，第一个发现的是这个疯女人。因为天气热得厉害，她想着到河边去洗洗脸凉快一下，在河对岸看到我一个人在河边玩。

她刚洗了一把脸再看到我这边的时候，发现不见人了，只见河里扑棱起了大水花，她也不知道咋回事，拔腿就跑，边跑边喊着“救命啊，救命”，一路狂奔着过了桥往我落水的这个码头来，她这一吼把午睡着的老少爷们都闹醒了。

我爸和水性好的几个叔叔下水把我救了上来，手忙脚乱地一通抢救，可算把我的小命抢回来了。

按理说，这个疯女人才是真正救了我性命的人，若不是她发现及时喊人，可能我真的就没了。

听我妈说，这个女人是个可怜人。

也不知是谁给她取的名字，只听人管她叫“五凤”。祖籍好像是湖南那边的，据说也是读过书有些文化的，年轻的时候生得也好看，十里八乡暗戳戳喜欢她的小伙子不在少数。

正是会识文断字，就跟着家里的叔伯们出来闯荡。不知怎的，五凤和一个供销员牵扯上了关联，这个供销员是专门在全国各地跑的，能说会道，最擅长花言巧语的，不知甩了他们乡里的小伙子们多少里出去。

年少懵懂的五凤哪里见识过这样的男子，一来二去的竟被这供销员哄骗着怀孕了。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是极为羞耻的，五凤的爹妈都气坏了。

五凤兄弟把那供销员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了，看起来人高马大玉树临风却压根不经揍，若不是五凤跪着求情怕是要被打死。

原本五凤爹妈是想着去医院把孩子打掉，让五凤和这个供销员断了来往，往后还能有个不错的前程。可谁想这五凤竟是鬼迷心窍得很，半夜偷偷和供销员跑了。

可五凤不知道的是，这个供销员在老家是有家室的。

这男的不敢把五凤带回家里，就在城里找了一处屋子安置，还定期带五凤去医院检查。他以为瞒得滴水不漏的，可不知有一回带五凤去医院被熟人瞧见了，那人是个嘴上不把门的，把这事儿捅到了他媳妇儿那里。

这媳妇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带着一帮子人去堵五凤的门口，刚巧供销员出去了没在，当时动静闹得很大，好在有人怕闹出人命来及时收了手，但五凤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事儿捅破了天，供销员就嘲讽他自己媳妇生不出娃来，还好意思闹这出戏，动手打一个身怀六甲的人还算是人啊，这堵得他媳妇竟说不出话来。

后来不知这供销员回去说了什么，他媳妇亲自把五凤接回了家，还好生伺候着，不得不说这男人是有两把刷子。

没多久五凤就生了，也许是那次动静闹的，孩子不足月就生了，是个男娃，供销员很是开心。但五凤就只在孩子出来后看了一眼，往后再没见到儿子。

据说五凤生产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人开始变得痴傻，有人说是供销员媳妇背地里找人给五凤下了药，也有人说五凤是当时得知供销员的真面目后一时想不开，留下了隐患，用现在的医学角度来说，大概是产后抑郁吧。

具体什么原因导致五凤的疯癫已经不得而知，她疯了已经是个事实。供销员本就是个浪荡子，生产过后的五凤早就被他厌弃，加上又得了疯癫的毛病，就撵着五凤走。

可怜五凤人已经疯癫痴傻，当年又是偷跑离家的，早和亲人断了往来，就这样五凤开始了疯癫流浪的日子。慢慢地流浪到了咱们这个小镇上，她就住在一个闲置在工地上的水泥管道里。

听说当年五凤离家后，她父母亲找寻了很久，只是那个年代信息闭塞，交通又不便利，更是不知这个供销员的具体所在。还是后来五凤家乡的人出来找活干，遇上了当年的供销员，就追问了五凤的下落，这才知道了五凤的遭遇。

五凤在家排行老五，上头几个都是哥哥，下面还有个弟弟，一家子就她一个闺女，父母格外疼爱，送出去读书认字，本想有个光明的前程，谁想被她亲自葬送，真是可惜。

后来她的几个兄弟专程找到了供销员家里，虽说妹妹当年做了那件事，但终究骨肉相连血浓于水，无论变成啥样也是想把妹妹带回家去照顾的，只是五凤被撵走后供销员也不知她的去向，找寻无果后几个兄弟遗憾地回去了。

五凤的爹妈临了也没能见上闺女最后一面。

当年五凤生下的那个男孩，听说也没能养大，在9岁那年意外落水没了，若是活着，怕也是和我一般大了。

许是母子连心，又或者是自己生养过的缘故，五凤对小孩格外慈爱。

自打我落水被救之后，我妈对五凤态度也是柔和很多，经常整理一些旧衣服送到五凤住的那个管道里，再就是当她上门讨吃食时，总是多多的给，连吃带拿的，我父亲也不多说什么。

也是在听了关于五凤的事情之后，我对这个女人也不再害怕，有些同情和可怜，却也很无奈，每每看到她总觉得心酸。

我再大些的时候就离家出去读书了，一年回不了家几次，读大学的那几年回家偶尔还能见着她，等我毕业出来工作后就再也没见过。

有一年回家我突然问起我妈，“咋好久没见到五凤了？”

“五凤没了，走了有2年了……”我妈语气里满是悲凉。

“怎回事的呢？”

“前年的冬天，天太冷了，我还怕五凤熬不过去，走家里拿了一床旧被子准备给送去，刚装好就听到街上闹动静了。”

“听说杀人了，疯子杀了疯子。”

“什么疯子杀了疯子？”我一脸疑惑，心也一凉。

“西街上的那个桥洞下有个疯汉子，向来痴傻疯癫得不成样子，动不动脱光衣服在大街上狂奔，警察抓了好几回都给放了，他是疯子精神不正常能咋办！”

“大概是天太冷了，疯汉子不知怎的摸到了五凤的落脚处，其实平常五凤不在那个管道里睡觉的，她好几处落脚点，可那天好死不死的就回去了。你说也怪啊，这痴傻的人还知道做那种事啊，听说一晚上折腾了五凤七八回！”

“原本五凤也没咋反抗，可后来不知怎的，五凤突然大叫起来，这把疯汉子吓着了，一个劲捂着五凤的嘴不让她叫，后来五凤就真的不叫了，人也慢慢的凉了……”

“那疯汉子以为五凤睡着了，就也睡下了，等到第二天，这疯汉子醒了还想着干那事呢，发现五凤身体都硬了，疯汉子大喊‘冷的，冷的，硬了，硬了’。刚好清洁工人在扫马路，听到后就跑过去看，五凤被疯汉子扒光了衣服，嘴巴微张着，眼睛也没能闭上……”

“吓得清洁工连忙报警，警方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那疯汉子也没跑，还在和围观者描述着昨晚的事情。后来疯汉子被抓走了，根本不用审问他都说了。”

“也就是五凤大叫的时候，他慌忙中捂住五凤的嘴，精神不正常的人手里也没个轻重，五凤被他捂死了。”

“我没敢去看，想着当年要不是五凤，可能你就没了，夜里边就跟你爸一起去管道边过去烧了些纸钱元宝啥的，她是个可怜人，临了了还遭了这个罪，愿来世别再这么苦了。”

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却也说不出啥来，只难受得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