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小说《遥远的救世主》

看到一位朋友的公号文章，盛赞并推荐小说《遥远的救世主》，通过朋友文下的链接，又点开了另一篇痛批《遥远的救世主》写得不好的书评。矛与盾皆有理，只要不是自相矛盾就好。

不甚待见此小说的那位作者，矛头指向男主（丁元英）的塑造这一问题上。书评作者认为丁元英不过是一个曾经做过两亿生意的中年男人，在小说中被塑造成了文化哲人、宗教天才，令商界精英、美女警察崇拜得近乎神的存在，缺少合理性。

丁元英

这个观点有道理，但不全面。丁元英具有他自己的人格魅力，不单单是因为他做过两个亿的生意。应当注意到，他本可以掠夺更多不义之财，但他收手了，就靠着一套音响、几张唱片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而韩楚风、肖亚文等人却一直在期待着他再一次惊世骇俗地爆发。丁元英有自己强大的、独特的精神世界，这是他相对于书中的其他人物高高在上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个设定，故事没法推进，整部书就失去特色了。

问题出在哪儿呢？书中通过韩楚风、肖亚文、芮小丹、欧阳雪等人对于丁元英的烘托过频过滥，一些崇拜式的话语太直白太露骨，起到了反作用。本来是几个人喝着酒闲聊，扯着扯着，非要用丁大哥的语录，讲丁大哥的故事，这样就显得非常刻意，非常贫，一群人都在耍宝，耍来耍去，也就是一个丁元英。

站在我朋友那一面说点儿吧。看完《遥远的救世主》，我感到受益良多。我感到文学和生活的距离不是一件麻烦事，而是一种可以任意转换、调节的自由。有人说《遥远的救世主》是纯文学，我觉得纯度不够，因为它相对于小说情节写了太多的人物，它写的很多场景像是原汁原味的生活。假如删去几个人物，小说会更靠近经典作家的文笔，但也少了生活流和纷繁的现代城市气息。在人物减省和人物浪费之间，是上天给一个作家的创作自由，怎么写都可以。

作者豆豆是那种非常有才华可以直接开写长篇小说的作家，她没有真正经历过短篇小说创作的锤炼，假如她认真写过短篇小说，文笔就不会是这样大篇幅地搬运生活实景了，表达同一个意思设置的人物数量也不会如此奢侈浪费。但很多读者喜爱的恰恰是这部作品的生活流，和那种不加提炼的奢靡之感，写作教材要求我们学海明威，其实未必，写作中常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收获，文笔上的一些浪费行为说不定也能感动缪斯的，这是我从《遥远的救世主》中感受到的一种自由。

赞赏之情表示完了，再说点儿刻薄的。

对于非专业的读者来说，生活流的笔触和一些宗教式的感慨可以掩盖许多东西，但其所欲掩盖的不足在真正的文学批评面前是无所遁形的。放任的生活流必然会导致情节的推进不力，产生雍堵，由于前面的情节一直处在雍堵中，情节的预备不足，高潮部分必然写不好。而小说的高潮部分是最需要一个作家的虚构能力的，虚构能力相对独立于生活流之外，老一辈的钱钟书虚构能力差，而今豆豆也没有过好这一关。

《遥远的救世主》高潮部分写废了。我在读前面章节的时候，就猜到这本书的高潮部分写不好，看到后面，果然如此。

芮小丹

小说的高潮，就是女主芮小丹的死。芮小丹在完成一次任务驱车返回的路上，意外发现了一件旧案的数名凶犯。芮小丹精心计算了一番，按照计划，用手枪打爆了凶犯车辆的右后胎，然后击毙一名凶犯。到这里，芮小丹只需要驱车离开就足够了，没必要继续战下去。在即将到来的大批警力的搜索下，这三名凶犯是逃不了的。但是作者安排下去的是死缠烂打，芮小丹认为“这三名凶犯一旦进了城会造成很大灾难”，其实这个前提不存在，芮小丹已经破坏了对方的车辆，自己可以驱车进城告诉上级做好防护，如此行动不可谓不漂亮。小说以不存在的理由让芮小丹恋战，终于被炸药包毁容且炸去双脚，最后因不堪失去美丽而自杀。前面不给情节，还给了很多无关情节，到了高潮需要大情节的时候遍地抓不着，只能生硬地把女主写死，给人的感觉是很“滥”。最后整部书只能滥在一场枪战上了。

这种“滥”性的无奈在当今作家中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十本长篇小说，有九本高潮部分写不好，结尾不知所云。

从芮小丹“滥”战而死开始，后面又出现了许多不合理的情节，比如丁元英设计考验刘冰，刘冰不拆启验看丁元英给他的材料，就向肖亚文发难，结果把自己逼到绝境，跳楼而死。作者想用这个情节显示丁元英很厉害，可以利用人性来决人生死。但刘冰笨死这个结局显示了作者不太会安排情节。总之，这本小说是烂尾了。

由《遥远的救世主》我想到了韩寒小说《长安乱》。《长安乱》一开始也是用高逼格吸引人的，又是少林，又是和尚，又是女人，又是盖世武功，又是绝世好剑，给人以很高的期待。读至后半，却发现真正的期待总是不能出现，原来设置的那些动人的条件根本用不上且逐渐枯萎，枯萎在胡乱卖弄机智的语言文字和对读者的勾引挑逗中。读完《长安乱》，我感觉到受了骗，如果作者自重身份，应该把《长安乱》改成短篇小说，收入短篇小说集出版。

豆豆能写好一部长篇小说的前三分之二，已经算了不起了；要知道，很多知名作家只会写一个精彩开头。你想看高潮？除了开头，他给你讲的全是降低期待。

鉴于烂肚、烂尾的小说太多，“作家”们的创作习惯能否改一下呢？建议有志向的作家先写好一本书的后半部分，书的前半部分，从后半部分中反向衍生。这样写作，可以避免一部小说的“废高潮”症和“后半途枯萎”症。

                                                                                          2022年9月10日星期六，正值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