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找遍了我所居住的县城,竟然没有一家医院开设精神门诊。此时正是2016年,我自认为家乡已经发达起来,却没想到发达的速度没有赶上人们需求的速度。
无奈之中,我母亲只能守在半夜拿着手机抢离这里最近的,一线城市的精神门诊科医生的号。几周开设一次心理咨询,却是我妈眼里的希望。
而我只是自顾自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溺水一般,不愿与任何人说话,更不愿踏出房门半步。我讨厌光线,讨厌人声。我蜷缩在被窝里,似乎能回到母体时的那种安全感。
去大城市的医院需要很久,我第一次乘坐高铁,第一次到新世界一般的大城市,第一次看到新的巨大的天地。可这一切都让我没有兴趣,甚至说想远远逃离。
精神门诊专科的医院后面有一栋大楼,很像一个墓碑竖在那里。我曾这样比喻给我的母亲,但是她严厉的呵斥了我。我并不明白这样的比喻有什么错,但再也未提了。
16岁我进入了未成年的心理辅导中心。那里一切都非常安静,雪白的墙和瓷砖,以及几个黑色的沙发。我不知道该说这让人压抑还是怎样,但我本能性的畏惧。
我的心理医生是一名和善的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女人,她眼里有种闪闪发光的温柔。看向我的时候,似乎是在悲悯我的眼神。
我不太记得清我具体和她交谈过什么内容,但是我记得她轻轻的温柔的语调,记得她听我说话的时候认真的眼神。我从未想过对谁谈起我的难过,可我似乎终于在她那里找到了倾诉的窗口,我看着心理咨询室墙上挂着的梵高的《星空》,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压在我心头上沉沉的心事。
我记得她温柔的问我:“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疤吗?”
这是询问句,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询问我是否可以做某些事。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那种感觉是从来没有的,于是我不自觉的挽起我的袖口,露出我像毛毛虫一样蜿蜒在我手臂上的伤痕。
她露出悲悯的神色,这种神色是我只有在母亲的脸上看见过的。我被退学以来第一次眼泪滚滚的往下掉,砸在我的手臂上,还是灼热的。
我以为她会责怪我,或者说像别人一样说我太傻了之类的话。但她只是起身帮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在我的对面。等我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她才说了一些:
“我知道你十分委屈,过得十分辛苦。没有人理解你,你也不肯伤害别人,你的心太痛了,所以你自残,因为只有身体感觉到痛了,心才没有那么痛了对不对?”
我像是懵懂的孩童第一次明白我做出这些行为的原因。
之后的几个月里,我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那些伴随着强烈副作用的药让我身体上非常难受,但是能够忍受。但我的精神逐渐变得麻木,变得混沌。但并不是向坏处的,这些白色的药片让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我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我时常莫名的发笑,莫名的哭泣。我想这应该都是我以前情绪的积蓄,我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甚至说享受。我像回到了几岁的时候,大脑里一片空白,而身体不自觉的抖动。我可以抱着我很久不玩的玩具在家里疯跑,像是真的有人在和我玩追逐的游戏似的。
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已经属于别人了。这让真正的“我”得到了休息,而随便身体怎么胡闹,也再也没有人束缚她了。
可能这就是乖小孩和坏小孩的区别吧。以前拼了命去做家长口中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却远远不如当时得到的褒奖多。
经过几个月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我的状态逐渐好转,能够开始与人交谈,但仅限于我的母亲。至于我的父亲,他仍在我服药之后发疯玩闹的时候骂我是“神经病”“可笑”之类的词语,但当时的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的眼里并没有他这个角色的存在。
直到八月底,我终于拿到了医院的治疗证明,表明我的抑郁症状和焦虑症状已经完全消失,证明我可以回到学校读书。我母亲仍旧联系我当初的班主任,说我已经好了,能不能降级报名。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学校开设了心理辅导室,却不允许有心理疾病史的学生。很多事情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但是我也无需再去追究了。
2017年夏,在所有普通高中都拒收我之后,我在去职高就读和回到山区普高就读做出了选择。我以中考549分进入了17届的职高财经专业,从一个普高重点班的学生落到了职高。这其中的落差,我只能一节一节的咬牙吞下。即便我中考之前的努力全都作废,我也绝不服输。
放弃?当然是想过放弃的。
在入读职高的第一天,我就自己坐到了角落里。班上吵吵闹闹,但都是打闹嬉笑。我躲在角落,像是一个异类,也和周围格格不入。我又开始感到焦虑不安,感到害怕。
我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我会记下来当时我所害怕的。所以,当班上所有人都在互相认识的时候,只有我,躲在角落拼命用笔写写记记。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被别人当作奇怪的人看待,但是这是我唯一能稳定下来的方式。
除此之外,我的母亲在送我入学之后因为入学资料未齐所以再次返校看了我。那个时候的我已经非常恐惧,看到母亲的时候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冲上去。
我想让她带我离开,想让她带我走。但是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她也说不出口。于是最后,她叮嘱了我几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又重新陷入了黑暗,那种深深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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