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是先秦最后一个学派。
先秦分春秋、战国两个时期。用易中天教授的话说,春秋和战国的区别是,春秋时期各国打架还有点风度,打之前先摆个阵,告诉对方为什么要打,先礼后兵。打的时候也有章法,类似于勇士之间的决斗,通常一架一天就打完,打到一方认输就撤。战国时期就不一样,撸起袖子就开干,不干死你不算完。
春秋时期打架死人少,打完回去疗完伤找个借口继续打。战国时期死的人就多了,一场仗干下来,能坑杀你20万俘虏,惨烈。
所以你看春秋战国时期各个学派说话的方式就不一样,儒家是春秋时期,孔子说话就比较温柔,主要是劝导,你这么干是不对滴,不能这么干啊。墨家是战国时期,墨子说话就比较直接了,不劝,直接就是反对、批判。
因为在春秋时期,很多人认为社会还有救,修修补补还能回到美好社会,而到了战国,大家都认为已经没救了,再不改革大家都只能玩完了。
法家跟其它几家都不太一样,最根本的区别是,其它几家都试图退回到周朝那种封建社会去,认为美好时光是在过去,只有法家不这么看。法家说,已经回不去了,咱们只能向前走,只能革命,不能复辟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法家能够摸着石头过河,吸收其它各派之长,独成一家。
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是荀子的学生。荀子是儒家的代表,他的两个学生都很牛逼,一个是李斯,一个是韩非。李斯后来做了秦始皇的丞相,帮助始皇帝最终武力统一中国。
结束各国之间因战争导致的混乱局面,是当时的人心项背,大家都受不了了。而法家,就是为了给政治、思想的统一提供理论的辩护应运而生。
法家之前,不论是儒、道还是墨,都认为,统治者必须是圣人,或者说只有圣人才能当统治者,所以他们念念不忘尧、舜、禹、汤这样的圣人,都说自己的理论可以追溯到这些圣人身上。只有法家不这么看,法家说,人都靠不住,只有制度才靠谱。
法家接着说,你们那套都他妈是虚的,靠圣人,那就是讲运气咯?没什么卵用。只有我们家的理论靠谱,我们家的理论,不要求你是圣人,资质平庸没关系,不笨就可以了,只要按我们的理论搞,就没问题。天道王道是狗屁,我们讲霸道,枪杆子里出政权。
在韩非的理论成型之前,法家内部也分三派。一派主张“势”,一派主张“法”;还有一派主张“术”。
势,是指权力、权威;法,是指法律、法制;术,是指用人的方法,也就是政治手腕。注意到没有,这里面没有礼义廉耻之类的道德说教,只有制度。
韩非认为,三者缺一不可,他说:高明的统治者像天,因为他依法办事,公正无私;又像鬼,因为他会用人,用了人,别人还不知道被利用了;同时,他还能用政治权力、政治手腕加强其命令的力量。
以前封建社会根据两条原则办事,礼和刑。用礼来约束君子(贵族),用刑来约束庶人(平民),所以《礼记》中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贵族有文化,我们就用文化来劝导他们,平民没文化,我们就用刑罚来规范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这就要扯到性善性恶的争论了。儒家、墨家都认为人性本善,道家说人性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但最开始人性是纯朴天真的。所以他们的理论基本上都是从善入手,都是扬善的,道德说教的成份大一些。
虽然儒家后期的荀子认为人性本恶,但他给出的办法也只是用礼去驯化恶。所以荀子提出,光用规矩来约束教导平民还不够,还得跟他们讲礼,让他们都知道礼的重要性。也就是说,要强调对平民的思想教育,通过思想教育,去改变人性,唤醒人们心中的善。
法家不同,法家不讨论人性,法家认为,人性就那样,管它善还是恶,你们争论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没什么用。咱们不争论那些,我降低标准,就当它是最邪恶的,但我不去试图改变它,咱们实事求是。我们家的理论不是扬善(改变人性),而是止恶。所以,刑,必须上大夫!
于是法家提出了革命性的理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具体怎么操作,法家继续说:先立法。告诉大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同时用法律来确定政府的机构和职责。然后严格执法,法律一经颁布,君主必须明察大家的行为,惩罚那些违法的人,奖励那些守法的人。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君主具备特殊的才能和高尚的道德,不需要像儒家主张的那样通过个人的影响去统治天下。
君主的职责也很简单,就是授权用人。将某个职务授予某人,让他去依照法定的职责办事,差事办好了,奖励你,办砸了,惩罚你。怎么用人?用权,用势,用政治手腕,用阴谋诡计。
那君主又怎么知道什么人适合什么职务?法家回答,你知不知道没关系,搞一搞不就知道了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先让他搞,不行,换个人不就行了嘛。这样时间久了,有经验了,就知道谁行谁不行嘛。再说了,不是有法律在嘛,还有考核机制作为参考嘛。
法家的思想是革命的,是切实可用的。之前各家治病是用药,法家直接动用手术刀。所以最后法家取得了胜利,促成了全国统一,结束了战乱。
很讽刺,以民为本的儒道墨三家都结束不了的混乱局面,却让不把民众当回事,以君为本的法家做到了。
韩非的理论终结了乱世,也终结了自己。他被李斯陷害,死在自己一手建起来的监狱里。搞了一辈子阴谋诡计,最后被阴谋诡计搞死,还是被同们师兄弟用本门武功搞死,也算死得其所吧,不冤。
韩非死后十二年,秦始皇一统天下,韩非若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
不过,法家的思想也为后世埋下了祸根,因为太强调集权,而且这权,只集中到君主一人身上。这就是他为什么说刑要上大夫而不是刑要上天子,因为他为的就是帮天子一统天下。
儒道墨三家为天下谋,都看重民生,以民为本,法家只为君王谋,不关心百姓,以君为本。所以儒家骂他,说他卑鄙、阴险、粗野,焚书坑儒。法家呵呵一笑:老子坑的就是你们。
儒家对法家的批评是有道理的,因为法家太重权谋,阴谋诡计搞多了,一不小心会被反噬。法家虽然强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这个法律,却管不了君主。所以,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法律和君主面前人人平等。
法家结束了战乱,但为下一次更大的战乱埋下了导火索。因为君权如果不被制约,权力就容易被滥用。秦朝二世而亡,就是因为君主权力太大且被滥用,没有制约,导致天下所有人反对他。法家的手段再狠,也不可能斗过天下所有人。
这也应了道家的话,太强大,就会走向它的反面:灭亡。
不过法家独大也只是暂时的,儒家和道家也将在不久后复兴。这一次,他们将向无上的君权发起挑战,他们要限制君权。
他们加强了相权,用以制约君权。为了限制相权,又发明了公务员考试制度:科举制,让平民阶层有机会上升到士族阶层。此后几千年,政治斗争将围绕君权、相权以及公务员群体权力的此消彼长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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