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

0

春晓是个好姑娘。

如果那个年代有女德班，她就是个中翘楚、巾帼典范。以至于在大家看过岛国爱情动作片之前，都认为她是日本女人。

我们打从心底里都期盼她能够得遇良人，把日子过得跟她嘴角的笑意一样甜美。

1

春晓朋友不多，而且以女生为主，我算是仅有的几个异性之一。

至于原因，我偷偷问过她：

“用食物打比方的话，你是绿色无公害食品。”这是春晓的原话，让我晓得温良贤惠的女人也有狡黠的一面。

“所以才能是朋友？”

“对。”

“死开，除非你把绿色去掉。我讨厌那个颜色。”

“不行，我喜欢绿色。它干净，清新。”

但春晓带着她最后的倔强握紧绿色绝对不放，我也只好妥协。由此可见，她不是古板无趣的人，可很奇怪，就是少有朋友。

“因为挑。”她是这么解释的：“不是什么都是多多益善的，感情的总量只有那么点，分的人多了，最后大家都会不满意。”

我猜她对爱情的看法也是如此，宁缺毋滥，所以快二十了还是单身。

2

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折。

“我恋爱了。”典型的春晓风格，在我们毕业后不久的一次聚餐上，她轻描淡写地对我来了一句。

短暂的呆滞后，我咽下口中还未嚼碎的牛排：“是谁这么有福气？”

“大熊。”谁都看得出来，眼波婉转的她此时很开心，仅凭良好的教养压制着心中的喜悦。

“恭喜恭喜。”我笑着打趣了一句：“总算可以摆脱老处女的身份了。”

“讨打。”她轻轻拍了我肩膀一下。

大熊是我们共同的校友，只是不在一个班，所以跟我来往不多。印象中应该是个憨实可靠又沉默寡言的木讷男子，谁也料不到他能不声不响地拿下春晓。可见这些老实人就是狠，别人叫得欢实的时候，他们已经偷偷摸摸把所有事情都办妥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好好过日子呗。”

“在一个地儿？”

“不同校，但同城，离得很近。”春晓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他为的我改去那儿的。”

“挺好。”我由衷地祝福：“四年后来喝喜酒。”

“份子钱不许少！”

“呵，还没结婚呢，就已经开始持家了？”

春晓难得被我说得低下头，嘴上却依旧嘟囔：“小气鬼，不要你来了。”

“大熊真是找着了。”我靠在椅子上，老气横秋地感慨道：“不枉此生呐……靠！疼疼疼！别拧了，随随随！份子钱一定随得最多还不成吗姑奶奶！”

青春就在打闹嬉笑中度过，而未来好像就在眼前，立体、具象，只隔着薄薄一层迷雾，手一挥，就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明天。

3

此后，我开始在春晓的人生中fade out，当然，不是为了躲那点份子钱。

每逢朋友恋爱结婚，我都会如此。在我看来，他们的人生已经有了不同的主战场，而战友，不再是你。与其相持尴尬，不如潇洒转身。为此，我已经送别不知几许旧友。

所以，我只在小沫那儿间接地听说过春晓的事情。小沫，是我跟春晓共同的朋友之一，还是春晓的大学同学，为人豪爽，有着大姐姐的干脆，是个不婚主义者，起码目前为止是这样。

初次恋爱的人都一样，怀着无限憧憬，把自己整个人都扔进爱河，横冲直撞勇往直前，泅渡半晌后才发觉：幸福的彼岸似乎很近，又好像很远。

春晓便是如此。

当时市面上流行的恋爱类书籍多半会灌输一个歪理：“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学会抓住他的胃。”很明显，这是个生物没学好的人随口胡诌的歪理，目的是为了推销食谱。

但春晓天真烂漫，加上厨艺又好，对此深信不疑。她每晚都要坐三站公交去到大熊的学校，为他带去亲手制作的口味不一的各种美食，风雨无阻。

“食物的香气跟恋爱的味道一样浓郁呢。”春晓跟小沫如是说。

“完蛋，你彻底沦陷了，老娘救不了你。”

她不晓得，爱情更像酒，不知节制的话，会醉。

此外，冬天的时候，女生们流行织围巾，送给另一半，单身的也织，假装有另一半。春晓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活动，花费了十几天夜晚，织了一条工艺复杂不输名牌的围巾，平安夜那晚亲手帮大熊围上。

据小沫报告，那天的场景如下：

“像一个项圈。”大熊在漫天飞雪中摸了摸春晓的头发。

“好让我牵着你，别丢了。”春晓拉住左侧悬挂下来的围巾，笑着说：“乖，走啦。”

“好啊，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转进后街，消失在人海与雪花之中。

可惜，围在脖子上的毕竟不是锁链，同时，也系不住人心。你自以为是倾注的温柔贴心，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承载不了，全部从彩色丝线的缝隙中泄露了出去。

能感受到的，只有暖，而已。

4

2012年夏天，春晓和大熊正式分手。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他嫌我胖，嫌我懒，嫌我不化妆。”

“……挺押韵。”

“可胖又不是我的错！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根本没有在意这点啊？”

“嗯，他以为你是潜力股，在他孜孜不倦的调教之下一定能瘦成一道闪电。很有成就感。”

“真的？”

“骗你的！”我有些无语，都说恋爱时的女人智商低，看样子失恋的时候也高不到哪里去。

“说实话，我是不是真的很丑？”春晓直视我的双眼。

“不会啊，很可爱。”春晓固然没有魔鬼身材，但她本来就有种母性光环加持，丰腴的体型只会让她看起来更有韵味。更何况，她有张可爱的笑脸。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春晓，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觉得，你恋爱的时候不像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太投入了，有时候连自尊都放弃。”

“这难道不对吗？书上都这么写的。”春晓有些激动：“不要为了可笑的自尊心而毁灭感情。张爱玲也写过，‘遇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所以她才那么惨。”我回答：“自尊心是爱的骨架，不是爱的代价。连自尊都没有了，你还是你吗？低到尘埃里去的，是花肥啊，开出的花，是别人的。”

春晓沉默。

如果你不再是自己，那怎么改变，都是错的。

5

今年秋天，春晓踏上了出国留学的航班，我跟小沫去机场送行。比起两年前，她已经彻底恢复过来了。依旧显得丰腴，面色红润了不少。

“谢谢你。”

我疑惑：“啥？”

“迟到了两年。”

我莞尔：“春晓同志，出国后要好好学习，记得学成后回来报效祖国。”

小沫则是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记得带个金发碧眼的回来让老娘开开眼。”

春晓笑着，并不作答。

半个小时后，飞机呼啸着升空，在天空里划出一道痕迹，有着过往时光的长度。

“你说她能带回一个吗？”小沫问我。

“以他们的口味来看，机会不小。就是春晓中意怎样的，我不知道。”

“她一直都说，要找个绿色无公害食品型的。”小沫笑了起来：“太有趣了，当时她答应大熊就是因为这个，说他一脸无害，而且干净纯粹，是绿色的。哎，可惜了。”

我一阵恍惚，最后轻笑着在心底默默念叨：“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