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八月桂花开，一串挨着一串，花儿像一个个小小的铃铛，害羞得躲在碧绿的叶子下，颜色金黄，与它花开金秋相符，风吹散开了阵阵芳香，香飘十里，闻道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会下意识四处搜寻它的存在，忍不住为它停住脚步。

外婆家门前有两大棵桂花树，一左一右，树干又粗又壮，一年比一年茁壮，年年秋天都会开很多桂花，芳香四溢。两棵桂花树，装满了妈妈童年的回忆，她最爱桂花，那么多年过去，不变的还是喜欢桂花香，吃桂花糕，每次吃都会说没有外婆做的好吃，没有小时候的好吃，但还是会忍不住要买来吃。

她们孩童时期，刚入秋就开始盼着桂花开，雷打不动地每天要到院子抬头看看枝头，从打了花苞起就盯着等着盼着，恨不得自己也长树上，能第一时间知道开了没。

桂花盛开来了，他们姐妹五个欢天喜地在周围铺上一层油纸布，其他铺不到的地方，但凡能用来接的一一摆在桂花树周围，连旧蓑衣都不放过，摆放的密密挤挤，再围着桂花树用手摇啊摇，把枝头开得正茂的小花们摇曳下来，纷纷落下，满院子下起了桂花雨，啪嗒啪嗒作响。摇曳得差不多了，拿起筛子簸箕，把散落在地的桂花一一捡起来，高高兴兴地捡着，脑袋里想着软糯香甜的桂花糕，劲头足足的。

做桂花糕需要的糯米粉，她们会脚踩在小四方凳上，站在比他们还高还大的大石磨盘前磨。她们分工明确，大的四个换着的出力磨，最小的放糯米，不知疲惫地咬着牙出大力，磕磕绊绊地推石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一个人不行两个人一起，满头大汗，背脊一片潮湿，硬是一点点把糯米磨完才从凳子上下来，累得气喘吁吁，眼睛却亮亮地看着外面，等着盼着外婆劳作回家的身影。

外婆回家看着被收拾干净的桂花，被磨得细腻的糯米粉，忙前忙后地做，妈妈和姨妈们忙着添水忙着拿蒸笼忙着烧火…忙得不亦乐乎。

村里的人到了这个季节，会到家里讨了吃，她们像防贼一样防着，恨不得用什么东西盖住桂花香，不许旁人知晓，给他人吃了她们就少了份，吃不到了。一年到头吃一次，格外珍惜每一块，甚至吃完了还要用舌头轮流舔一舔碗底。每天一块桂花糕，一块五个孩子一人一口分食，舍不得吞咽，含在嘴里不停咀嚼，不停回味，口齿留香。

外公还会用桂花酿酒，专门酿一些度数低的甜酒，给家中几个“馋嘴娃”。一杯桂花酒，四个孩子一人一口，独留最年幼的小五眼巴巴地看着，盼着早点长大好分那一口桂花酒。有一次，二姨妈和妈妈耐不住半夜馋虫叫嚣，一前一后悄悄地爬到厨房，偷摸摸打开装桂花酒的大瓷缸，熟练地拿打酒器，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畅快得没个节制，最后两人喝得醉倒在厨房。悄无声息的计划破灭，还被外公赶到屋外罚站，停了她们的桂花酒。往后桂花酒被外公直接埋土里藏起来，除非他自己挖出来，不然谁也找不到。

她们经常偷外婆的碎布块和针线做香包，除了大姨妈缝制得又快又好，妈妈和姨妈们都笨脚笨手地缝。香包只有两根手指头那么宽，那么长，三面缝合好了，留一个口子把多余的桂花塞进去，装得鼓囊囊地再缝合起来。缝合好的香包，放在衣服口袋，被褥里，枕头底下，衣柜里，到处是桂花的味道，香极了，像花仙子一样自带香气。外出和小朋友一起玩，听到他们赞美说香，会特别地高兴、得意，即使山上割青草，扯猪草，放牛，放猪，砍柴也不忘臭美一番。

两棵桂花树据说是外公给外婆种的，外婆曾经调侃说那是你外公给她的彩礼。老两口格外爱护，它们陪着他们从年轻到中年再到而今七十古来稀，曾经热闹地院子，变得空旷静默，两人会抚摸着两棵桂花树聊天，有时外公会倚靠桂花树，边弹三弦子边唱着不知名的音乐，外婆则坐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纳着孙子、小重孙们的千层底，桂花树随风晃动，享受着音乐的熏陶。

孩子们离家远嫁了，孙子们也外出求学了，桂花糕还是年年做年年有。每一年桂花开了，外婆家门口变得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孩子跑到桂花树底下帮外婆摇曳着，外婆看着他们高兴地样子笑着回忆曾经，会慈爱地对他们说：“哎呦，麻着急，麻着急，摇狠了明年不开花掉拉。”

桂花糕蒸好了，孩子们一人一块地分，老的小的都有，等孩子们散去，安静了，外婆抱着桂花糕，双眼注视前方，弯弯曲曲的入村路，那些个盼望已久的身影在不在，来没来。

妈妈说，最怕外婆坐在家门槛上落寞地等着的样子，想想都心焦，所以这一季，她总要回老家，骑着一个半小时的电动车也要回去，风雨无阻，从不错过。

因为花粉过敏，我从未吃过，曾问过妈妈，外婆做的桂花糕是什么味？真的那么好吃吗？因为只要提起桂花糕，无论是妈妈还是姨妈们，都会陷入回忆里，会一致说是外婆做的最好吃。妈妈笑着回答说，软软糯糯，甜丝丝的，是只有妈妈才做得出来的味道。

现在外婆年纪大了，妈妈和姨妈们劝说她别做了，她会笑着点头说，“好，好。”但实际上，她每年都做，从不落下，她怕手生了。妈妈每年会提前回去帮她，做好了挨个和姨妈们视频，一起话家常，回忆小时候，一起隔着老远地回味桂花糕的味道。妈妈还会孩子气地给我发好多外婆做桂花糕的照片，还不忘和我视频炫耀说，“丫丫，你阿婆做的桂花糕，好吃得很，香香呢，好在我离家近，每年都吃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