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Pixabay
文/木易枯茙（或者杨朴，或者粳米石头，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或者”）
九月未来，麦村大火，就在我初来麦村时邂逅的那个池塘附近。
这是孩子们开始收收玩心要准备上学的时节。麦村和莫奔同龄的孩子有好一些，他们也快要背上新书包开始他们的小学生涯。
那场大火，你可能在故事的一开始就读到过。
火，是那场火，只是季节没对，故事在叙述上扯了谎。
或许注定是避不开那个忌讳的名字的，那孩子，在那个夏天学会了游泳。莫奔学不会，虽然莫奔也很喜欢水。
那场火并不被追究。那孩子放了那场火，但问为什么放火，他说不清楚。
只有我知道，这事，是看上去乖巧的小莫奔怂恿的。
有一天小莫奔继续跟我说起他对水的喜爱。
江南的夏，本是湿热的季节。那一年却大地干裂，晨露沁叶的生命显得异常悲壮。黄昏不湿，便没有风；或者风来过，你却感觉不到那凉爽的爱抚。
水渠也是，若不是排灌入塘，整个就是荒凉的节奏。
莫奔说，他讨厌什么都是干裂干裂的。
我开始咬文嚼字。你喜欢甘洌甘洌的，多少年后，你会认识另一个与“干裂”读音相同的词，那个词，有水，有点甜。
莫奔没睬我，兀自难过着。小家伙的性情是，难过是一瞬间的事，有时候旁人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我想我懂。
我想起莫奔有一本读学前班时用的课本，里面有灌水“水”的故事，记得不太清了，大概说的是小狐狸跳进水里后又上来晒太阳，太阳把小狐狸身上的水晒干后就下雨了，来告诉另一只小动物水的循环的道理。
于是我想把这个故事说给莫奔听，只说了个开头。莫奔会背，整个故事，一字不差，声情并茂，但其实，对故事里的叙述依旧是似懂非懂。
他觉得，水好像越来越，不如更小时候的那般甜了。那时候村里还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也还见不到饮水机和桶装水。洗衣用的是池塘的水，淘米则用天露水，井水最适合夏天拿来浸西瓜，从井里钓上来的西瓜像冰过似的。
那一年池塘的水浅浅的，洗澡都没劲，游泳的人都很容易触到淤泥，把整个池塘搅得浑浑的。莫奔把家里的塑料浴缸吊满了井水，整个人躲进去，捏住鼻子，感受那浑身的沁凉。然后感冒，被老莫狠狠说了一顿。莫奔跑到池塘边一屁股坐下，先是不吭声地哭，然后就越哭越使劲了。
老唐看见了，把他抱回家里，唐嫂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小莫奔，又从床边的铁盒子里抓出一把糖来给他。
莫奔还是使劲地哭着。
老唐说以前一把硬糖就能把小家伙哄住的，这次怎么不行了。于是去衣柜里取出了一袋东西来。东西打上了结，解开了，里面还有一个袋子，同样打了结。
莫奔还是使劲地哭着。
里面那个袋子也打开了，里面又是一个袋子，又是打着结的。
莫奔压根没在理会老唐，照旧使劲地哭着。
老唐终于把那个袋子的结也给打开了。是一袋没拆开的大白兔奶糖。
老唐把包装袋给拉开了一个口子，取出三颗大白兔来拿给唐嫂，然后把那个口子扎紧，依次套上那三个袋子，一次打上三个结，又把那一袋东西放回了衣柜。
唐嫂剥开其中的一粒往莫奔的嘴里塞。
小家伙看是大白兔，用小手摸一把嘴巴，张嘴等着唐嫂送糖入嘴。
他嘎巴嘎巴地咀嚼着，世界反倒安静了。只听到嘎巴嘎巴的咀嚼声和微弱的口水翻动的和声。
才消停没多久，小家伙又放声大哭。大张着嘴，嘴里的糖还黏在牙齿上，混着奶香的口水被眼泪牵引着一起从嘴角流下来，流到唐嫂的竹席上。
老唐骂了句：这小祖宗，有多大的委屈呀，老莫莫不是打了吧，也从没打过呀。
不管老唐怎么利诱威逼，唐嫂怎么好生安慰，莫奔就是梨花直落，弄得两口子不知所措。
唐嫂说，你去叫小杨，没准他有法子。
老唐和老莫是拜把子兄弟。老唐家的孩子被家里打骂时常常是老莫来抱过去，老莫家的孩子被家里说了受了委屈，就会跑到老唐家趴在唐嫂的怀里。
我回到唐家时，莫奔已经没哭了。眼泪都哭不出了，嗓子已经哭疼了。
老唐说：这孩子又内向又倔强，今天肯定不肯回家的，今天跟你睡。
我哦了声。然后帮老唐端菜。
是不是惯坏了，怎么能哭成这样。
老莫倒是真从不大骂，犯错误了也就提高了声音说他几句。
这倒没问题，我也不觉得非得棍棒才能出好儿。只是，莫奔以前有这样过吗？
老唐摇摇头。唐嫂说，村里这么多小孩，属莫奔最乖巧。有时候像个女孩子的羞答答的，还爱黏人。
我看着莫奔。小家伙也看着我，一脸的委屈。我笑笑，半站起来伸手默默他的头。小家伙，等会儿跟爸爸说说，看看到底是谁把咱家儿子惹得这么伤心的。
小莫奔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埋头吃饭了。
老唐说小家伙是老莫一手带大，唐家偶尔帮忙照顾。这小子自小哭功是一绝，还不会走路时，老莫把他放在枷椅里，丢在办公室的角落。莫奔那么小时可不安份，闹腾得，也不是饿也不是尿了拉了（那时候莫奔已经会说话了，想要干什么都已经会简单地表达了），就是莫名其妙地会哭。哭了，只能老莫抱着才会重又破涕为笑。那时候老莫还是村里的会计，有时忙上了就顾不得了，连续工作三个半小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莫奔也已经连续“工作”了三个半小时，那哭声时响时弱，时而哇哇大哭，哭累了会小声抽泣。那时“天汪汪，地汪汪，我家有个夜哭郎”的黄纸告示也没少写，这莫奔，晚上睡得老安稳，大白天就是喜欢大折腾。老唐还帮着改了字，“天汪汪，地汪汪，我家有个昼哭郎”，完全不起效。
晚上，和莫奔并排躺在床上，小电扇在一边扇着，风和着噪音。
其实，老爸没怎么说我，我跑到池塘边就是有一点点小委屈。
那你还……
我看着池塘里水那么少，就很难过啊，然后就哭。
也不能难过成这样呀。
我哭着哭着，就想我可以一直哭，这样池塘里的水就会多起来呀。
我转过头去，看着莫奔。这孩子，对水咋就那么执著呢。
我跟他说要等下雨。
他背起了湿狐狸晒太阳的故事来了。
我顺着说，嗯，有些东西有一个周期，像庄稼，小苗要慢慢成熟，然后收割，收割完了，才又要种上小苗。水也一样呀，说不定，等池塘里的水干了，暴雨就来了，然后就慢慢把每一个池塘都灌满呢。
等池塘里的水都干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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