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医十几年了。最开始是在县级医院上班,在内科做住院医师。做住院医师是绝对不会有什么节假日可言的,熟悉医院工作的人都知道,住院医师每个人都必须管床,手下都有一大堆病人需要每天查房,每天写病历。所以,即使自己轮休,也绝对不敢怠慢,必须早上查完房,写好病历,才敢走。
所以,那时的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感受阳光,每天不到7点就挤进铁皮罐头般的公共汽车里,接着在医院的诊室中一呆就是一天,大多数时间与阳光无缘,因为我每天一下班,太阳早已落山了,或者我上的是晚班,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然后我开始置身于黑夜之中,与那些痛苦的人同在。
于是我只有自己去想象朝阳,因为我是在山区的郊野长大的,我闭着眼睛,可以体会到朝阳升起时的感觉。那个时候地平线上朝阳已经冒头,那光线并不酷烈,清凉的风贴在我的脸上,万物开始苏醒,露珠一颗接一颗被点亮,然后身旁的树木花草都被染成金色。
从养生的角度说,这个时候,我们该去河畔漫步,该去登山高呼,该去绿茵茵的草地上奔跑,可是,很多时候,朝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已经在查看病人了,接着是交班,查房,开处方,写病程记录,接新病人,忙得不可开交,离开医院时,已经是黄昏,甚至是黑夜。
后来,我开始坐门诊,从小县城的医院一直坐到我们地区的三甲医院,门诊的好处是不用上夜班,但工作强度也很大。许多专家从早上就开始接诊患者,连去上卫生间都没有时间,病人多的时候,往往会憋尿到下班,难受至极。至于假期,很多门诊医师 也是与假期无缘的,因为,门诊医师是轮班制,假期时,很可能会轮到他上班。
许多医师在医院的一角,辛勤耕作到老,在帮助了太多患者的同时,留给自己一身的病。比如,我今天坐的诊室,就病倒了两个老医师,他们一个已经病退了,一个正在申请病退。
正在申请的那个医师,他的申请书是我写的,我摘录其中的一段给大家看看,常年的劳作给他的身体带来的是什么?为保护这位医师的隐私,我对时间,地点进行了部分修改:
2016年6月本人出现头晕,并且症状呈进行性加重。遂于6月再次就诊于某院神经内科,经过治疗,因症状未缓解,转院至某省神经内科病区治疗。7月2日我突发腹痛,经过全腹CT及腹动脉CTA检查,发现左肾动脉闭塞,左肾梗死,肾功能不全急性加重。经紧急抢救,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并于7月13日出院。出院诊断为:1、小脑梗死(左测);2、原发性高血压3级,极高危组;3、慢性肾功能不全急性加重:高血压肾损害;4、左肾动脉闭塞病左肾梗死;5、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6、主动脉斑块伴透壁溃疡(升、降、腹主动脉);7、结石性胆囊炎;8、上消化道出血原因:贲门黏膜撕裂综合征?急性糜烂出血性胃炎?9、右肾囊肿;10、左肾上腺增生?11、空泡蝶鞍;12、心律失常 窦性心动过缓(平均58次/分)偶发房早;13、脑梗死后遗症;14、营养不良性贫血;15、低蛋白血症;16、获得性凝血功能障碍;17、类白血病反应;18、颈动脉硬化。
现在我全身是病,动辄头晕,行动不便,我现实的身体状况,已不能再从事正常的劳动和工作,只能休息治疗。
他的病光是念出来,就已然让人触目惊心,医师每天给患者做健康教育,让他们要学会养生,自己却无力去养生,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他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医学,献给了患者,留给自己的,却是沉默的病痛。
他还需要负担女儿的大学学费,经济上也不宽裕,所以,在他申请病退之际,他是不情愿的,他甚至还想坚持上班,只是他的身体再承受不了这样的高负荷了。
和鲜亮的医师偶像剧,媒体的普遍宣传不一样,大多数医师其实经济拮据,没有经济自由,一旦歇业,整个家庭就有可能断粮!
他的遭遇,让我决定,不管多忙,也要拿起笔书写下去,因为假如每一个医师都像他那般沉默,发不出声音,那么,中国的医疗环境就不会改变,医师的待遇就不会改变,所谓的假期,基本的休息,也将与他们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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