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的故事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多少“拜山”事，点滴在心头，恰如一叶扁舟，载我许多愁。

拜山的故事

        小时侯，总觉得春节还没过完，大陂村村民就已经开始忙着春耕。午饭前，父母总是习惯性地翻看墙上的月历，琢磨着“惊蛰到了没，雨水都过啦，春分又快到了”之类的“术语”，然后商量着春耕大计。

        那时的我，和我哥哥，总是在周末扛着锄头跟在父母身后，装模作样地整理着荒郊，收拾着菜地，然后播下种子，吹起哨子，扬长而去。刚开始，我们还颇为享受。后来慢慢长大了，一心只想迟到早退，甚至罢工回家，回到村里去跟小伙伴们做做游戏捉捉鱼虾。“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固然有点诗情画意，但毕竟是件苦差事。我们盼望着，盼望着有一个解脱的时机。

        于是，清明节在我们的呼唤声中应运而“来”。这时的乡间，过春风十里，尽芳草葱郁，果园深处，绿叶成阴子满枝。家家户户遵循辟邪的习俗，剪桃折柳，插满门头和窗口，却也满屋增色，顿觉蓬荜生辉。而屋前村后，人们自觉碰头，正是热议“拜山”扫墓的时候。先是叔伯夜访，继而家长集会，大家放下手中的农活，开怀畅饮，并议定吉日，带上自家孩子，一起上山(我们宗族一般是选择清明节的第一个周末或者第二个周末)。于是，一到清明，我们兄弟俩便不用去种地去干累活，还可以逃出生天，呼朋引伴，到处撒野。

        拜山对于我们、与对于父辈，可谓和而不同。相同的是，“拜山”都是认祖归宗，缅怀先人，寄托哀思，铭记祖训的仪式，这习俗可得从娃娃抓起。通过一起拜山祭祖，一起上香烧纸放鞭炮，小孩得以和村中伙伴成为“发小”，无乐不作，无话不说。而大人得以与族中兄弟借机联谊，共同举杯，谈谈庄稼与收成，谈谈工作与合作，甚至谈谈孩子的教育与成长。不同的是，小孩没有那种“非去不可”的责任和使命，而大人则不然，择定的日子，无论是春光明媚，还是滂沱大雨，都需义无返顾，去完成“拜山”。

拜山的故事

        再说那拜山的盛况。清明时节，山下春意盎然，千里莺啼，荔树花香；山上惠风和畅，草木含情，百花齐放。在参天的古松下，在茂盛的杉树旁，山花烂漫，万紫千红，有洁白的栀子花、粉红的野牡丹，还有紫红的桃金娘花……孩童们尽情地追逐打闹，看蝴蝶在野花上跳舞，看翠鸟在丛林里高飞，甚至去舔食吮吸荔枝树上、那沾着露珠的花蜜。正是桃李初熟的时节，他们还会偷偷摘别人果园里的果，撒野偷着乐(一般偷摘的是早李和三华李)。仿佛此行的目的在于踏青与玩耍，而不是拜山与祭祖，有时误入别人家族的祖坟去方便一下，竟装模作样，喃喃自语道“有怪莫怪，细佬仔唔识世界”(粤语：原谅我是小朋友，我还不懂事，不懂规矩)，然后落荒而逃，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境界。

拜山的故事

        父辈们则另有一翻虔诚和肃穆，有的清理杂草，有的铲平地面，有的登高望远，有的扶正祖坛，有的揪查水蚁，有的上香烧纸，有的分派糖果，有的追述祖事，有的教训晚辈……孩子们显然得到了母亲们的最高指示，在上香跪拜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跪拜完毕，他们排队分了些花生糖果，又用芒箕梗去叉走一块块肉，便各自散开，各自耍去。父亲们则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意犹未尽地聊着：有人对祖坟的风水评头论足，煞有介事，说哪棵树该砍，哪条竹该移；有人对来年的拜山大计提出建议，说该提高人头费率，换点好酒好肉吃，搞点新鲜玩意；有的甚至多管闲事，对隔壁的扫墓团中惊现大批妇女同志的“新鲜事儿”莫名好奇。因为当时，在大陂村的习俗里，莫说妇人不能同来拜祭，就是年龄大一点的女孩跟着上山也会遭受点非议。只是没想到，这种妇女和女儿团陪同拜山的“新鲜事”，如今早被大陂村完全接受。多年的偏见与陋习早已被摒弃，观念大改，时代大进步。后生晚辈们，全家出动，浩浩荡荡，一起拜山，实在是祖宗高兴，全村欢喜。

拜山的故事

      拜山结束，夕阳西下，大家终于带着一份轻松，也带着一份疲惫，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向飘香的厨房奔去。在那里，伟大的妻子和母亲们正忙着准备丰盛大餐，佳肴美食，去迎接祭祖归来的父子/父女。多年以后，读罢唐代诗人王建的《雨过山村》，读罢“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一句，再想想孩提时这些充满趣味的拜山的故事，我终于鼓起勇气，写出了以下几句：

            四月五日忆拜山兄弟

春风十里醉农娃，篱外蜂蝶乐飞花。

叔侄相唤拜山去，忙着屋里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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