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郎
夑历六年 十二月五日
天气很好,顺风。风在海面上掀起褶皱,波光粼粼,我吩咐水手们满舵满帆,便慵懒的在甲板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水手们喊着号子,东奔西跑的忙碌着。他们路过我身边时都会下意识的放慢脚步,可我依然会假装恶毒的瞪他们一眼,随口的骂上两句——我喜欢看他们担惊受怕的样子。今天是离开爪哇的第二天,司舵告诉我,照这个速度,三天后就能到达苏禄。
夑历六年 十二月六日
阳光依然很美,柔和的洒在船舷上,随着海浪的起伏轻盈跳跃。不知为何,从上次航海之后,我就一直很想念苏禄。我想念它带给我的惊喜。我想不出这偏远海疆中为何会有这座堂皇的岛屿。蜿蜒的石板路从海边的礁石处一直修到山上,路两边参差罗列着全大燮帝国的货物,那些景德镇的瓷器,苏州人的丝竹,爪哇人的珊瑚,锡兰人的珍珠,还有天竺人的经书,雕琢着街道,像条斑斓的缎带缠绕着整座岛屿。
我想念年迈的苏禄国王,上次临走时我们留下了一盘未下完的棋局,那时我执白只落后他五目半,我有些不甘,和他在一个活结上纠缠起来。他索性说会把棋局原封不动的保留到我下次到来,他答应过我的。
燮历六年 十二月九日
现在是下午吧,大概,我昏睡了整整一个上午,头还是很疼,整个船队弥漫着一股尸体的气味,每个人都沉默的忙着自己的事情,鬼知道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我想把它们记下来,不,还是不去想了,头还是很疼。
“您醒了,大人”传令官走进来,我让他把那个叫星期五的土著人叫上来,他看上去有点害怕,结结巴巴,应该没什么文化,可眼神里倒有股机灵劲儿,我叫他给我沏杯茶。
二 星期五
燮历六年 十二月八日
像是一场梦,简直难以相信。我成了贡品进献给了大燮的船队。现在,我们已经起航,我窝在船舱的角落里,坐在那堆进贡的珠宝上,几个偷闲的水手路过我身边,笑着扇了我几个巴掌,说着低俗下流的黑话,我不敢告诉水手们我听的懂他们的话,怕他们发觉什么异常。
我该欣喜还是绝望呢,不过还好,终于摆脱了那个叫鲁滨逊的络腮胡子,他自称盎格鲁-撒克逊人,胡子自从篡位之后从未刮过。
燮历六年 十二月九日
现在大约已经是深夜了,我有点晕船睡不着。昨天的那场战斗让水手们太累了,我偷跑上甲板,没人来阻拦我。下午传令官带我去见了船长,竟然是燕郎,我差点叫出声来,幸亏我有这一身的土著打扮,我真怕他有一天会认出我。还好,他只是叫我去沏杯茶。
我看着冰冷的海面,这曾是我的江山,而如今,我只是江山里的贡品。
燮历六年 十二月十二日
上船的第五天,燕郎似乎很爱喝我沏的茶。生活倒也简单,自从在大火中逃离燮宫之后,我学会了一切平民的生活。我在缆绳上如履平地,张帆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爬上桅杆,船员们很喜欢我,而我只是在回忆当走索王时候的生活。
前两天战场的硝烟已经散去,那些战死的尸体在经过简单的仪式之后,已经都喂了鱼。燕郎又在甲板上躺着,每当有水手经过时,他总是喜欢恶毒的看着他们,吓唬他们。我在桅杆顶上看着他。他还是和在宫里一样,像个孩子,我很想问问他大燮国的政事,可我害怕。
三.鲁滨逊
公元1452年 一月六日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风很大,我刚埋葬了老王的尸体。心情很复杂。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岛上的,只记得那天天很好,我终于造好了木筏,趁着风平浪静划船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圣母保佑,这座岛屿竟然如此繁华,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我跪在木筏上哭的无法自持。
困意上来了,今天的宴会耗费了我太多体力,让我想起了和食人族的那场恶战。明天再写吧。星期五去哪了,该死的,我需要他打洗脚水。
公元1452年 一月七日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落难荒岛时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队,他们指明要见老王,还要一盘未下完的棋,简直荒唐。
(以下补充在当日晚些时候)
外面安静了,我看着这座宫殿的残垣断壁,他们已经起航,我把老王留下的东西,连同星期五都送给了他们,又一次,我又一次一无所有了。这一天是在做梦吗?你们会有人想到我的孤独吗,我不恨老王,我杀了他但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是想回到熟悉的人的环境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有错吗?一个从英吉利海峡漂来的梦,就这样又一次破碎了。
四、鲁滨逊
公元1452年 一月十二日
他们没有给这座岛留下什么生命,能带走的他们都带走了。
我不明白自己千辛万苦的逃离荒岛有什么意义,我借着月光在人堆里寻找着可以充饥的东西,那些褪色的丝缎,污损的珍珠,破碎的瓷器,我把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可没有什么可以食用的东西。
公元1452年 一月十三日
肚子很饿,他们摔碎了所有的瓦罐,我没有东西来盛水。
星期五,你在哪,我很想你。我不会再用那些命令的口吻逼你去打洗脚水,我不会再随随便便的让你去海里插鱼,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做,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忙。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即使你听不懂。
今天我发现了一只猫,它躲在一间烧焦的民房后面,两眼惊恐的看着我,我把仅剩的一点鱼肉给了它,不知为何,我想叫它端白,听上去像是个燮国人的名字,我记得今天那些船上印着“燮”字。
你在哪,星期五。最痛苦的不是无助,而是孤独。
五、燕郎
燮历六年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失踪了,我整个下午都在发疯的打骂水手们,可是没人能说出他的下落。
今天是冬至,我们明天就能到吕宋。我已经习惯了星期五泡的茶,他话很少,结结巴巴,又夹杂着各种土著粗话,他说都是跟着他之前那个恶心的撒克逊主子学的。可他泡的茶很香,不知为何,总能让我想起在小时候在燮宫中的日子。那时候端白还是个小孩子,他喜欢对我大打出手,可我很想念那段时光。
临走时,燮王嘱咐我沿途顺便找找端白,我只能唯唯诺诺的答应。心中暗笑他的心虚。我眼睁睁看着端白被烧死,莫非他能起死回生不成?
不想那么多了,司舵还在那里打骂着水手,我该睡了,很晚了。真希望明天一早,星期五又会站在桅杆顶端眺望大海,他身手和端白一样矫健,可眼神里总有种忧郁,我该少谁沏今晚的茶呢。
六、端白
燮历六年 十二月二十一日
我要离开了,我坚持不住了。
燕郎今天说我沏的茶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我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你怎么了?”燕郎问我,我和往常那样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嘴里叽叽咕咕的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东西——我把它称为“撒克逊脏话”,倒是把燕郎骗到了今天。
他们说明天将到达吕宋,我知道他们要返程回芦潮港了。那时候母后带我们去苏州玩,我带着端白、丙崽和其他几个小太监,站在港口边,俨然一个大将军的样子。“等到大燮的天下发达了。我要你带一只2000人的船队从这里出发,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对燕郎和丙崽说。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找我,新燮王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想告诉燕郎我的所有故事,可是,他会把我怎样呢,替我隐瞒一切还是如实上报?像鲁滨逊一样,人都会变的,哪有什么患难的友情。
燮历六年 十二月二十二日
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一个岛屿的模样了。天亮时候,他们就该到达吕宋了吧,我没时间再考虑什么了。
就像和鲁滨逊搭木筏离开荒岛那天一样吧,如果可以,就活下去;否则,也没什么可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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