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友情呢?
—自不必多说,举一反三兔子都不会?
——兔子是想听你说。你这种打七寸的观点,必须配上你鼓点一样密密排布的字,和你这种掌握了天机一样的笃定的表情,这才带劲儿,听起来都觉得应该配上“咚个咙咚锵”的伴奏,然后底下的人拍烂了手掌喊破了喉咙,大叫着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喝彩,“好”“好”的声音那叫一个此起彼伏啊。
—调侃我?
——那你倒不如说我在调侃我自己。我是怕你说得无聊,说真的,台下全是拍烂手掌时溅飞的血沫子和喊破喉咙时嘶嘶的断层声,我猜你会觉得没劲。所以我现在扮演一个什么都能听得懂点得透的观众,但我在台下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听你说给我什么,而是为了看你演给他们什么,在他们摇晃喊叫被你灌晕的时候,你的目光从这些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人群中穿过来,我妥妥接到,远远敬你一杯酒,不为别的,就为你飞扬的唾沫星子。
—你说的场景太吸引我了,但是有一个环节你预估错误,就是你太高估我的听众了,阅历、智商、胆量什么的。听众的层次分几等,四等听众拒绝听我说什么,三等听众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二等以为听懂了,一等真正听懂了。刚才你说的这种情况下的听众,要达到二等以上才可以。诶,你猜你是哪等?
——我不是听众,我就是你。
—我忘了,这对你多么易如反掌。
——是成为你易如反掌。我试过认可别人、理解别人、成为别人,结果不是膈应别人就是膈应自己,当然最主要还是自己。
—成为朋友的那部分人呢?
——我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给了他们。
—和你做朋友真是件不轻松的事儿。
——我和我的朋友同样不轻松。
—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当然要继续。我太自私了,也太虚弱了,我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在朋友这里获取支撑。
—支撑?
——是的,支撑。从一开始,在友情里我就是吸血鬼的角色,朋友们一直在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着我,我却还因为血不够温热、肉不够可口撒泼打滚儿,并且牢牢掌握对方的心理,让对方心甘情愿递上优美的脖颈。我太坏了。
—自嘲一定带给你快感,是不是觉得你已经说出了最坏的部分,亮出了最后的底牌,料定别人使不出什么新招了吧。
——嗯哼。
—所以现在说说你没说的,觉得给予了朋友的那部分。
——最多的就是体验了。想想你周围有没有这样的人,他做不一样的事儿,宣扬不同的理论,面对事物抒发不同的感情,对待人有自己的一套,他的存在本身就让人想迫切观赏。而现在这样的人就是你身边最触手可及的朋友,他的体验你多多少少总也比旁人更清楚些,再稍微用一点儿同理心,总能比别人更靠近神坛的。
—甚至还觉得离神坛如此近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被神选中的人?
——是互相选中。所有友情中都有充当神的一方和充当靠近神的人的一方两种角色,作为人,我们的神是我们自己选的,作为神,想让谁靠近更是自己选的了。只是谁也不比谁高贵。
—都是虚弱惹的祸。
——是啊。生而为人的虚弱啊。
—爱情呢?聊这个还真是俗不可耐。
——怎么会俗呢,爱情啊,提到就让我心痒又心颤。诶?你们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说这个东西。
—我可代表不了上了年纪的人,而且我的感受大多数时候是极少数的个例。
——说来听听啊。
—我把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了。一开始我被它引诱,后来我与它周旋,再后来逃避、斗争、投降,最后赤身裸体身无分文,这些都让我沉溺又抽身,麻木又痛快。现在想起来,我是觉得怅然若失又全是感恩的。
——感恩?听起来让人并不信服。
—以前有个人,我在每当想起她的时候,都感恩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并且还安排我们相遇。听起来很假对吧?真正的道理真实的感受,乍一听起来比任何普通的道理表面的感受都要假的多。
——后来呢?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嗯,不重要了。
——你哭了。
—我哭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只能在这里给你讲这些道理,却不能只是哪怕简单地抱一抱她。
——依然感恩吗?
—依然感恩,为我们的开始和结束,为她带给我的这份最重的感受,为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能为她掉下如此真挚的眼泪。
——鉴于我们的关系,我似乎该理所当然问一句“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但是我不问我也不想问,对于你说的你们,我追求不来。我想问的是,她是我们前面说的那种,“生来灵敏、聪慧、又一身子勇敢的”人吗?
—不完全是,甚至还带着太多的意气和拧巴。
——和她相处一定不是一件儿容易的事儿。
—所以后来我退缩了。
——后悔吗?
—你觉得今晚月亮怎么样?
——你一定后悔。
—你看东边,太阳也升起来了。
——一晚上又过去了。
—以前她很认真地和我说,原来太阳真的是东升西落的,想不到吧,她竟然还用“湘江北去”判断东南西北呢。
——睡吧,我不喜欢白天,睡到明晚我们接着聊。
—好。现在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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