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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一切又旧又老的东西都怀着一份敬畏和无以言说的喜爱，大约因为旧和老都染上了岁月的风霜，雕刻了岁月的痕迹，于是便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偏执地认为只有被日子磨砺过的才是深沉的，丰富的。
乐善里和医院仅隔着一条马路，每次上下班都能看到那几栋红房子，但是我竟然不知道那几栋有了些许年岁的房子有一个听起来有些奇特的名字--乐善里。那里原是单位的职工宿舍，正处在市中心，也许正是因为处于这样绝佳的地理位置，它才有幸躲过开发商们的觊觎，在风风雨雨中静默地矗立了几十年。
第一次走进去大约是七年前吧，一向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我跟着部门领导对居住在这几栋老房子里的退休职工进行慰问，那时候刚到单位没几年，只管闷着头往前走，至于周围的环境也没心思多多观察。只记得那些退休老职工大都七八十岁了，可是每家每户都收拾得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老人们大概是平日里过于孤独，看到我这样一个单位里的晚辈，都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聊起了家常，我那天大概对我叫什么名字，来自于哪里，在哪个部门工作，结婚了没有这种户口调查似的问题回答了数十次，老人们年龄大了耳朵又不太好使，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去一遍遍地回答那些问题。
虽然和单位只是一条马路之隔，但是因为老房里没有自己惦念的人和事儿，便也在心里忽略了。再一次走进乐善里已经时隔七年，还是因为工作关系，这一次不需要入户，只要在小区里转悠一个多小时就行。
那是晨间七点钟。老房仿佛刚刚伸了一个懒腰，从睡梦中醒来。随之而来的是有几户人家的老人穿着睡衣从楼上缓步下来，背着手，慢慢踱步，不慌不忙，见到人就简单地打个招呼继续往前踱步。没有目的，不需要赶路，不用和时间赛跑。
我抬头向各家楼上望去，左手边二楼有两个老人坐在阳台上吃着早餐，收音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阳台矮墙上的绿植郁郁葱葱，一看就是平日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右手边一楼还没有开门，门前摆放的绿萝，金边吊兰仿佛也酣睡了一夜，精神抖擞地守护着老房，一盆紫色三角梅正开得拥挤旺盛。一只灰白黑相间的花猫懒洋洋地躺在花盆旁，对我这个陌生来客仿佛视而不见。
这样一个静谧的清晨，破旧的老房，踱步的老人，慵懒的花猫……时间仿佛定格在了一个远离了喧嚣和繁忙的旧时代，缓缓讲述着一个城市那些古老的故事。
在这样的缓慢里，内心变得异常安静而有秩序，思绪是那样清晰而有条理。整天呆在仅一条马路之隔的医院，在那样的繁杂与忙乱里，我常常会猛然地感到突突地心跳，节奏加快而又混乱。像这样让人倍感舒适的闲情和静谧是多久没有感受了呢！
我像个老人一样背着手，缓缓踱步。十年了，我从未如此靠近它，观察它，感受它。小城的老房子，旧巷子多得不计其数，它不是旅游景点，亦没有谱写过古老沧桑独特的徽州故事，我甚至每天经过它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就像一阵吹过的微风，一股流动的空气，意识到它的存在却总是忽略它。谁会在熟悉的地方去找寻风景呢？
兴许是缘分到了吧，人和人，和事，和物，总有那么一段莫名的缘份，就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我和乐善里有了这样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缘份，在这突如其来的缘份里，让我多了一份宁静的思考和淡淡的喜悦。
一边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往前走去。一户人家大开着门，门口石墩上坐着两个拉着家常的老人，看到了我的到来，她们立刻停住了交谈，就那样看着我，笑眯眯地，好似在询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聊着呢，阿姨们。今天我到这边做志愿者，到处看看。”我打破了这份被注视的尴尬。
“哦，哦，好得很，你看好得很。”
“是非常好哦，这位阿姨家看着真干净。”我一边回答着一边走进了那扇大开着的门，阿姨热络地和我聊着天，台阶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精神矍铄，同样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大胆地没有征得人家的同意就跨进那道门的，我没想到要征求同意，就像小时候跑到邻家院子里玩一样，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阿姨笑着给我看她正在做的肉丸子，和我说她九十多岁的老妈妈，就是台阶上坐着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我说房子照不到阳光，衣服没有办法晾晒，孩子们都住到新小区了，可是老人舍不得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就一直住在这儿。
我被这份朴素，坦然和不设防的倾诉给打动了。我只是一个刚刚经过她家门前而且擅自闯进屋内的陌生人啊！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邻居相互串门拉家常的时光里，而高楼大厦里的那些淡漠的人情关系此刻变得那么遥远疏离。
出了阿姨家的门继续往前走，拐弯处是一个理发店，没有招牌，就是在大白墙上歪歪扭扭写了三个红色大字——理发店。
“今天换你了啊——辛苦哦……”理发店老板是一位快七十岁的老者，这会儿还没有顾客光顾，他站在门口喜悦地和我打着招呼，像对一个邻居。可不就是邻居嘛，我和他仅一条马路之隔呢。
“是的大叔，你们这里真干净整洁，我们来了都没事儿可干。”
“就是房子太旧了，没几家人喽，留下来的都是老不死的念旧的……”
“好哦，住着多清净……”
继续往前走，又经过了一个长长窄窄的爬满了爬山虎的青石板巷子，还经过了一面写着大字“海纳百川——严禁倒垃圾，请自重”的灰色墙面，在那几个红色大字前驻足了好一会，怎么也没明白为什么要把“海纳百川”给加进去，还遇到一位骑着载满新鲜青菜的小三轮车的老阿姨，有位老太原是想买的，可是因为比菜市场每斤贵了两毛钱就放弃了。
那个清晨，我在每一面墙前驻足停留，跟每一个注视我的老人打招呼，抬头看人家窗台上摆放的每一盆花和绿植，伸手去触摸盛开的紫色三角梅，听坚硬的鞋底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我因为视觉里的每个景物而欣喜，因为每一次轻松随意的交谈而放松。在又老又旧的房子和人群里，我放慢了脚步，思绪也缓慢起来，我似乎从未和这个城市如此亲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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