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与社会群体之间是相互作用,相互妥协,在作用和妥协中我们总可以找到一种对彼此都相对温和的相处之道。”
绝对的理性
对柳鸣九先生的译文,普遍认为是经典,但不少人对作品前头的译者序持有不同观点。
只能说,这是一篇带有浓厚时代色彩的评论文章。 我没有找到关于这篇序言写就年代的相关文字,故大胆猜测此篇成文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对于文章中把《局外人》的解读视角侧重在对现代法律荒诞的审视,我们只消把文中类似“法律”、“司法机制”的词语替换为诸如“社会大众”、“社会规则”之类,然后再看:
“作品突现出了以法律公正(社会规则)为外表的一种司法专政(社会排挤),更突现出了司法当局(社会大众)的精神暴虐。”
诸般粗略且冒昧地改动后再看来,这不失为一篇深透、精彩的文字,大可不必对它冷言相击。
《局外人》是一部无关悲喜的理性之作,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无所谓的人。在他说过的话里,“怎么都行”,“毫无意义”,“无关紧要”成了频率最高的词汇。
周遭事物对于他只如一个不曾参与的剧本,这剧本带来的感触也远不如一个群众演员走过场来得真切。这样一个对热情不抱期望,对命运也毫无怨言的人恐怕很难引起入世的人的共情。
默尔索常被冠以冷漠,这太过笼统也不准确。
默尔索的“局外”彰显在对人情洞察后依然的冷眼旁观,相反,在他触碰到外界环境时,后者又常刺激他应激出强烈的情感。
诸如“强烈的阳光像打了我一个耳光”,“沙子开始烫脚了”,“寂静无声使我心里难受”,这些本能的原始感受到了默尔索这里被无端放大,确也应着“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我的感情”。
“疲惫、发困”令默尔索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悲伤;枪杀阿拉伯人是因为“太阳起了作用”;丧母的第二天与女友做爱恐怕也因着“生理上的需要”。
这些微不足道、可笑的理由实在称不上是自我开脱,它只是默尔索对十足的自我感受的坦诚的自我评价。
默尔索的钝化的情感却敏锐地依着自以为如此的“本能感受”,这是一种本真和对世界的坦诚。但须知除了“感受”外,尚有道德、规则和法律的约束;须知除了自我评价外尚有他人的指摘。
大众无法忍受一个不被他们左右的人,一个不能按照世俗规则生活的人,社会也会下意识地排斥他。
前有庄子鼓盆而歌,默尔索则是存在主义十足的践行者。这种“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人们永远无法改变生活”的态度差不多已成了他的“生存哲学”。
默尔索不是没有与人相处的能力,而是没有与人逢场作戏的兴趣。
这不是错,更不是罪孽。这只是一个人遵着内心与世界谨慎相处的另一种方式,这是一种绝对的理性。
错就错在他失手杀了人,那么他在葬礼上不哭便是错的,他守夜喝咖啡便是错的,他和女友做爱便是错的,他的一切“特立独行”便都是错的。
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
但默尔索杀人的确是失手,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对社会、对人群没有任何进攻性、危害性的过失犯者。
那么可以说一个没有杀过人的默尔索并没有任何错,以这个为前提,他的那些生理需要又能算什么错!
难道是道德错了吗!规则错了吗!法律错了吗!
都没有错。
一个全然没有错的默尔索反衬出的是以道德、法律建立的荒诞的世俗规则。人们惧怕疏离害怕被排斥而去迎合荒诞的世俗,人们迎合了世俗的荒诞从而失去本真。
如文中老板对默尔索表示的关心只是一种出于道德层面走过场似的虚假的“嘘寒问暖”;法庭上对默尔索杀人的指控实质上演变为对他古怪作风的大批判。
可笑的是这些最早占领高地的人竟也成了世俗最忠实的看门人,他们对后来者压迫,对从未动过身的人抵制驱逐。
人为何总是对自己的同类如此残忍?
如此种种,突现出的是以社会规则为外表的一种社会排挤,更突现出了社会大众对边缘人群的精神暴虐。
默尔索就是这样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可悲的是他能以局外人自处却不能脱离社会而活。
审判
一个局内人就算能够切实体会到默尔索的“无所谓”,那也不意味着他能够有勇气去“无可无不可”。
实际上,这本身也并不值得去效仿。
在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默尔索式的人物恐怕总得撞得头破血流。但也并不意味着这式人物不存在,我见过这样的人,且悲观地认为在将来甚至会演变成一种小众群体的姿态。
这值得警惕,无论从哪方面讲这种姿态是与社会发展相悖离的。默尔索的消极冷态不亚于过度自悯的自私。
我说这些,并不是意在对默尔索式的人物的批判。如为变法而死的谭嗣同,我们虽对如此变法不能苟同,但他的死唤醒了民族觉醒的意识。同样,我写默尔索也是如此。
人与社会群体之间是相互作用,相互妥协,在作用和妥协中我们总可以找到一种对彼此都相对温和的相处之道。
如作者加缪所说:
“他内心深处到处充满深情,那种追求绝对和真理的深情在激励着他。”
同样的,我希望他的这种深情能够激励着我们。
作品的最后一章如它的开头一样精彩,与神甫的“较量”中,默尔索亦有了真情流露。
世人可以以道德批判默尔索,但无法去审判他的道德。法庭可以让他为杀人付出代价,别人却无权要求他更多东西。
这权当作默尔索唯一的一次自我辩护吧。
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判死刑,谁也幸免不了。
“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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