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男孩子

今天讲一个和校园暴力有关的故事。

我不记得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也不是不记得，我从来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有时候在梦里我也见过他，他张着嘴面目狰狞。像是在嚎啕大哭，又像是在表达愤怒，他突然看向我，我立马转头，害怕他其实是在质问我为什么站在人群中观看，为什么不帮他。

我那时还小，只有七岁，寄住在爷爷的表弟家，我平常也叫他爷爷，在这里暂且叫他小爷爷吧。小爷爷是这所学校的数学老师，这所小学非常小，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只有二十几个人。学校只有一栋两层楼的教学楼，一楼楼梯角落有一个小卖部。公厕旁边还有一个臭气熏天的大垃圾场，加上几张破旧的几乎每人使用的乒乓球台。升旗台不记得有没有，应该得有，学校怎么可能没有升旗台。它实在是太小了，可是这么小也有很多东西看不见。

学校没有食堂，每天中午家长们都会通过那个小铁门给孩子们送饭，我记得我当时每天中午只吃一杯饭，一点点菜。杯就是毛主席喝水用的那种杯子，容量可能还要小些。小爷爷家舍不得做好菜，我总是觉得难吃，就那么一点饭我也是常常吃了两口就倒掉。一到中午啊，校门口就挤满了家长，可能门太小了吧，我总觉得门外的人可真多。我从小奶奶手里接过饭，然后就看到有一群人翻墙进到学校。那边距离校门正好有一个弧形空地，门口的人看不见，坐在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看不见。我跟小奶奶说，有人翻墙进学校了，她说，那些都是坏学生，不要管。

我记得那些人，他们不是第一次进我们学校了。看起来，他们和学校里六年级的孩子差不多大，他们每次来都拿着长长的大刀，看起来是新的，非常亮。那些天是夏天，阳光照在刀上让我觉得晃眼，实在是讨人厌。他们每次来都会找那个男生。没有人胁迫他，他自己走过去的，脸色阴郁。这些形容都是我长大之后学会的，那时我就这样静静看着，像一个恐怖分子一样，任由人种实验在我面前发生，因为我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有一个女生拉扯着这个男生的衣服，把他拖到这群人面前。男生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他一点也不反抗，就像他刚才顺从地走到这里一样。小奶奶说他们都是坏孩子，要是他不坏怎么会被欺负，怎么不是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别的人。我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小爷爷就是因为这个特别喜欢我，所以他们说什么我都听，我都相信。我想，这个男生一定就是坏孩子。可是当他们用刀在他衣服上划出裂口的时候······

“你们别划了！我妈回去又会骂我了！这是我唯一一件好衣服了！”

他终于说话了，在我差点以为那把刀要落在他皮肤上的时候，他出现了在我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那种表情。他一定哭了。他几乎是咆哮地吼出了上面那些话。校门口的家长还是只关心自己的孩子今天中午吃饱了没有，他们可真吵，学生们也叽叽喳喳，对比之下那声咆哮像是蚊子哼叫一样。只有我听见了吗？那和这群人只要一墙之隔的老师们呢？他们真的听不见？

为什么只有我听见，只有我再接受良心的谴责？

我跑进办公室去找小爷爷，看到他们在说笑。突然间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对，那不是重要的事，乖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可我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又想起这个男生，我想起自己站在太阳底下，盼望着办公室里能走出一位老师，恰巧他又看见了这群坏孩子，那这个男生就能得救了。但是没有。所有人都在阳光下生活地很快乐，大家忙自己的事不可开交。只有那个男生在刀光的阴影中，那群人一定是知道没有人看的见他，所以欺凌也肆无忌惮。

我不记得这场欺凌到底持续了多少日子，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们的刀千万不要刺进他的身体才好。一个学期结束，我跟随小爷爷的队伍和六年级的学生一起去春游，走在我后面的两个男生说，他们认识的几个人拿了砍刀和铁棒要出去干一场，我的心猛地绞痛，不会是那个男生吧。他还活着吗？为什么没有人救他？他的母亲只知道责怪他衣服破掉，就不知道关心事情的真相吗？

“你吃棒棒糖吗？”

一个漂亮姐姐把糖伸到我面前。

“要，谢谢姐姐！”

和所有人一样，就当做自己看不见，这一点也没有打扰到我的生活。那次春游过后我就离开了小爷爷，回到了父母身边，再没见过那个男生。

最近看的一部电影总让我想起他。对于这件事，我很愧疚。可能说出来会好受些。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也许现在的孩子都会比以往善良些，大人也是。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是阳光下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