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伦布行迹 (三)
俗言: 无知者无畏。 然而,无知者之无畏,若其侥幸,或可成就匹夫一时之勇,绝无可能成为一世之英雄。
哥伦布西行前可谓博览群书、精心筹备,绝非逞一时之莽勇。哥伦布在写给葡萄牙王储的一封信中写道:
“我阅览群书,地理、历史、传闻、哲学等学无所不涉。基于此,天主似以无形之手,领我走向西行印度航行之路,并赋予我扬帆远洋之不二决心。”
哥伦布非但博览群书,而且对所读之书多精心备注,探赜索隐。哥伦布读过的书,多已遗失,唯有四部,原著及备注皆完美无缺,哥君读书之细致由此可见一斑。此四书今藏于塞维利亚哥伦比亚图书馆:
一,《世界图集》(Imago Mundi),Pierre d’Ailly (天主教大区教长)著,共21章,内容包括天文、宇宙星象、人文、地理,于1350年完书,哥伦布所读的版本是1480年刊印的,但此书在刊印前已有抄本广传于世。
二,《功绩录》(Historia Rerum Ubique Gestarum),为天主教宗Pie II Picolomini所著,1477年版,刊于威尼斯。
三,《自然史》(Histoire Naturelle),Pline(老普林尼,罗马时期)著,意大利文译本,1489年版,刊于威尼斯。
四,《天下奇观》(Devisement du Monde),即后世之《马哥波罗行纪》,拉丁文版,1485年刊于荷兰Anvers。
此四书中留存哥伦布手书备注逾2000条,长短不一,长者数十行,短则数字而已,皆其读书时之随想笔记,随兴而发,鲜有造作,成为后人研究哥伦布的重要资料。
十五世纪的西欧,沐文艺复兴之风,茁壮难挡。远域探险,开辟新疆,蔚然成风,而远东地域更是欧人梦寐崇拜之地。西人入东土,盛于十三、四世纪蒙古人统治时代,蒙古人的铁骑强弩席卷欧亚大陆,统一的帝国使东西陆路畅通无阻,首波跋涉而来的是几个神职人员,如博朗嘉宾(Giovannidei Carpini,意大利人),鲁不鲁乞(Guillaumede Rubrouk,法国人),鄂多历克(Oderic de Pordenone,意大利人,鄂氏后来成为北京教区教长,是天主教来华的第一位教长)等。接踵而至的是一些商人,其中不乏经商兼为教廷效劳者,马可波罗父子就是经商神职兼而为之的西人。马可波罗以其《行纪》流芳后世,以迄于今,与其同时期来华的商人,为数不少,史籍中隐约可见,而他们的事迹皆消沉于历史的长河中。十四世纪末,即哥伦布西行前之一百年左右,元朝政权被汉人推翻,大明帝国取而代之,蒙古人在中亚、北亚的政权亦渐次瓦解分裂,东西之路再次陷入坎坷多阻,以至断绝。
这些远游的西人先驱留下了各种信札、游记,而让哥伦布魂牵梦萦的则是马可波罗的《行纪》,其中种种描述成为他日后西行的坐标,碰到疑难时,常以《行纪》的描述作为他判断的根据,也正是因为迷信《行纪》的描述,当他西航到达古巴岛时,深信已经到达日本岛,离中国仅咫尺之遥,他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他溘然死去……
十五世纪,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是当时世界文化、科学荟萃的地方,当世名家如Jose Vizinho (天文家,犹太人)、Johannes Müller(数学、天文学家,德国人)、Abraham Zacuto(数学、天文学家,犹太族)等莫不云集里斯本。当时,自大西洋绕地直航可达中国的设想已经在西人学者中相传甚广,哥伦布与他们交往频繁,汲取天文、星象、地理等各门最新学问,因此,哥伦布请愿率舰扬帆绕地西行,开启直抵Cathay之海路(当时西人不知中国之为国,仅知马可波罗描述的蒙古人治下的Cathay国。Cathay者,源于Qitai,即契丹,是蒙古人对中国北方的统称),并非一时兴致凭空而出之幻想。
欧亚两极相去几何?
环绕西洋既然可以直达中国,那么航海距离又是多远呢?
当时,地球为圆体,已是无可置疑的定论,那么地球的圆周有多长呢?地球的圆周分成360度,早有定论,而每度之间的间距却历来众说纷纭。亚里斯多德曾以“节”(Strades)为单位,每节约100米,每度共1111节,以360度计,他认为地球之圆周近4万公里,恰与今日实际数相吻合。亚氏殁后约五十年,雅典又出一大儒,名为Eratosthenes(埃拉托斯特尼),曾效力于埃及帝国之托勒密三世,主管亚历山大皇家图书馆(当时世界最大的图书馆),他以太阳下阴影变化为运算基础,算出地球的圆周,亦在4万公里上下。然而, 两位先哲算出来的数据,每遭后人质疑。埃氏殁后又百年,托勒密家族出了一个亘世通儒,名为Claudius Ptolemy ,天文、地理、数学、物理、诗文、星象,无所不通,后人尊之为天文、地理学之父,他算出来的地球子午线圆周仅3.3万公里,竟成为举世公认之数……
哥伦布对以上各家之学莫不精研细考,亦以托氏算法为准,再以罗马度量单位换算,得出地球子午线圆周仅3万公里,缩短了3千公里! 基于此,日本国(即《马可波罗行纪》中之Cipangu)既位于经度28°,他如果沿28°绕行,圆周更短,只有2万6千6百公里。
哥伦布的设想非常简单:圆周确定以后,只需减去里斯本到日本国的陆路距离,就是西行绕地的海路距离。
然而,欧洲到日本国陆路的距离又是多少呢?对此问题,历来学者亦众说纷纭。第一个算出欧亚大陆两极距离的是一个罗马学者,名为Marinos deTyr,他在公元前一世纪时推算出的陆地距离是225度,而Claudius Ptolemy 算出的只有180度,而实际仅130度,由此可见,在远古学者的心中,亚洲所处之地比现实遥远许多……
远程航海辟疆需要招聘水手、兵勇,更需要政府赞助与投资者。可能是为了使这些人对他的壮举尽量减少疑惑,哥伦布常有意缩短航行的距离,他面对古人的不同算法,决定采用以Marinos de Tyr的算出的225度为基础,他认为Marinos计算中每度的距离稍短,调整后的度数应该在233度,而且他认为Marinos时代无法知道马可波罗到过的亚洲边缘,如果再把这些因素调整进去,那么准确的度数是291度!
因此,圆周的360度,减去陆地291度,那么海路只有69度,而沿北经28°航行,还可以再减去9度,他的西航海路只有60度!以每度74公里计,共4千4百4十公里…… 这是哥伦布深信不疑的计算结果,而实际距离却是1万9千6百公里,哥伦布心中的海路距离只有实际距离的五分之一!
后人从哥伦布的阅读笔记中找打他的推算过程,他从先人的书籍中找到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的算法无懈可击,他甚至能找到这4千多公里的海路上所有的岛屿及其准确位置……
今人不禁要问:如果哥君当时知道海路距离是1万9千多公里的话,他会请愿西航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