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我

作者: J先生想说 | 来源:发表于2020-09-19 14:22 被阅读0次

    每个圣人都有一段过往,每个罪人都值得有未来。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幸好,江湖有我。—— 阿飞语录。


    0)

    中原十大高手齐聚天都峰,说是十大高手,但其实只有九个。

    因为没人真正见过金蝉的真面目。

    江湖流传他喜欢着一身黑衣,用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剑,饮血之后会发出「吱……吱……」好似蝉鸣声。

    自从十年前初入江湖,一人一剑,七进七出,生生的将一时不可一世的天魔宗杀的七零八落之后,就再也没人听到过剑鸣如蝉鸣的声音了。

    而今天各路人马汇聚一堂,一是为了一举铲除苟延残喘的天魔余孽,二是要将转世而来的天魔女斩首于此,以绝后患。

    刀光、剑影、枪声、箭雨,本就元气大伤天魔宗中原名门正派的集合前,丢盔卸甲,不堪一击。

    天魔不再,盛世太平,这是世人口口传递的结局。

    然而只有极少部分人才知道的秘密是,左护法身受重伤,携天魔女远遁而去,杳无音讯。

    至此,江湖武林盛会,如日中天。


    1)

    阿飞是个剑客,至少他自己觉得是。

    但江湖上只当他是个一穷二白的酒鬼——因为他给不起酒钱,还经常被掌柜老板娘用一把扫帚赶了出来。

    哪个剑客会被一把扫帚打的屁滚尿流?

    我啊,我理亏不是,阿飞说。

    没人见过阿飞出手,但他每次喝酒,总会挂在嘴边。「我的剑太快,所以没有人看得见。」

    没钱、爱吹牛、嗜酒如命、光棍儿一个,这便是江湖上对阿飞的全部印象。

    但其实,阿飞还是个奶爸。

    阿飞捡到丫头片子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三年在外的游历,在酒馆大肆潇洒了一顿。到了半夜,阿飞拎着酒葫芦,唱着没人听得下去的歌,脚下七拐八弯的迈进巷子,刚准备不讲卫生的就地解手,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下子占据了他醉酒后本就不灵敏的感官。

    精神清明了一瞬间,阿飞以为是这三年在外结的仇家找上门,然后随即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他这三年也就调戏调戏小娘子,偷偷鸡逗逗狗,在外低调不当肥羊的道理是师傅在他下山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哪可能结下这种血海深仇的梁子?

    冷静之后,阿飞循着味道一点点往巷子深处摸索着。

    眼前景象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无法忘掉那个如同梦魇降临、地狱一般的场景。

    地上的血接近干涸,满眼是残缺的尸体,有的插着刀,有的挂着剑,看打扮像是同一伙人遭到单方面的、残忍的屠戮。再往里看去,是更多堆积的尸首,满地的兵器,巷子尽头坐着一个人,低着头,右手拿刀拄着地,一动不动,怀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

    已经无法分辨出小姑娘身上衣服原本的颜色,只有大片深浅不一的红,两只手死死攥着一把小匕首,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银光。脸上脏兮兮的,不过还能依稀看出点羊脂玉般的白,就是那双眸子,眼珠一动不动的,毫无光彩,毫无生气,失神的盯着一团空气。

    阿飞靠近之后,小姑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掏出怀里还没吃完的烧饼,递给她,她才下意识的丢掉匕首,双手抓住,狠狠的啃起来,表情除了漠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看她吃得太快有些噎,阿飞又递过酒葫芦,小姑娘仰脖「咕…咕…」喝了半天,放下酒葫芦没多久,头一栽,就呼呼大睡起来。

    累坏了吧,睡一会儿吧。

    2)

    阿飞偷偷摸摸的,在拐角吃了个鸡腿,然后用袖子擦了半天,确认嘴上没油之后,才准备推门回家。

    「臭酒鬼!你还知道回来啊!是不是外面有骚浪贱的小蹄子了?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阿飞刚一进大门,就听到丫头片子一阵鬼哭狼嚎。

    这小丫头没事去马大娘那儿,天天蹭吃蹭喝,好的没学会,脏话骂街学的头头是道,每次回来都不带重样儿的。

    「死丫头,叫爹!」

    「臭酒鬼!」

    「你叫不叫?」阿飞手里拿着热乎乎的烧饼,抬着下巴看着小姑娘。「不叫就饿着!看你能忍多久。」

    「……」食物面前,小姑娘稍稍收敛,然后一下窜到阿飞身前,伸手踮脚够着烧饼。

    「就知道吃……给给给,去一边儿坐着吃去。」阿飞嫌弃的看着她,他没见过爹,小时候娘去的又早,在这个年纪他都能自己去山里采药卖钱了,这丫头还啥都不会,没事就喜欢在院子里拿着根破树枝,舞刀弄枪的瞎比划。

    「臭酒鬼!哼!」丫头片子拿到烧饼就跑,还不忘回头再骂一句阿飞。

    不是不给小姑娘取名字,阿飞本来想了好多名字,像翠花、二丫、石榴、春香……可死丫头片子就是不愿意,说等她自己出去闯荡江湖,到时候再取一个威风八面的名字,要听起来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才行。

    想着自己回来前偷吃了个鸡腿,阿飞贼贼的笑起来,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黄汤,真舒坦。

    丫头片子在床上坐着,边啃烧饼边恶狠狠的盯着阿飞,又自己出去闲逛不带她,这个死没良心的!

    这就太冤枉我们阿飞了,上次元宵节,本来准备带着死丫头出去见见世面。可谁能料到,因为阿飞多吃了一颗糖葫芦,死丫头就立马变脸生气了,开始嚎啕大哭,嘴里还喊着「救命啊,我跟妈妈走散了,我……要被坏人拐走了!谁来救救我啊!」

    痛哭流涕,声泪俱下,那一瞬间阿飞都怀疑自己真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贩子。可下一秒,他就被蜂拥而至、以马大娘为首的一群悍妇恶媳拳打脚踢、棍棒相加,等到阿飞连滚带爬的跑远后,才看到死丫头片子一边继续假装大声哭,一边抬着下巴跟他耀武扬威,眼角下挂着两串珍珠似的眼泪,可丝毫不影响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天晚上,阿飞被迫灰溜溜的提早回家,一个人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发呆,酒葫芦里的便宜黄酒喝的一滴不剩。

    就在他觉得忧伤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死丫头片子回来了。

    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拎着个烧鸡,嘴里边嚼着山楂边口齿不清的说。

    「臭酒鬼!来吃烧鸡!」

    阿飞顿时觉得他挨这顿打,值了。

    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3)

    要说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姑娘生活,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尤其阿飞还是个二十六年的大龄老光棍儿。

    马大娘苦口婆心的跟阿飞说过很多次,酒馆老板娘也没少旁敲侧击,让马大娘帮着寻一家无儿无女的夫妇收养丫头片子。这夫妻二人须得有正当营生,让小丫头当个千金小姐谈不上,但起码能保证她衣食无忧,吃饱喝足,总强过天天跟着阿飞有上顿没下顿的,逢年过节才能吃点荤吧。

    更何况,阿飞游手好闲这么长时间,再不找个能看对眼儿的姑娘,那可就真是一辈子光棍儿了,加上他还没钱,以后只能守着师傅当年留下的宅子,老无所依。

    阿飞想想就同意了,讨不讨媳妇儿倒没所谓,一个人散漫惯了,他还怕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可小丫头才多大,哪能一辈子这么跟他混日子?小时候倒还好,再过几年大了之后街坊邻居不得背着说闲话,小丫头还咋个嫁人啊?

    然而,这个小丫头片子自己有主意。

    白天她乐呵呵的跟着马大娘去收养她的地方,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摸回来,每次还都不忘带点吃的:有东城城门口的桂花糕,有人自家晾晒的腊肉果脯,有销金窟芙蓉阁才能吃到的一口酥,反正都是阿飞买不起更没吃过的玩意儿,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到的。最过分的一次,她一个人搬了整整一坛子酒,把好心夫妇俩人当她嫁妆准备的女儿红给挖了出来!

    阿飞一个劲儿的给人夫妻俩和马大娘赔礼道歉,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丫头啊,别人带不了。

    强扭的瓜不甜,小丫头自个儿愿意天天吃烧饼,那就随她去吧。反正,阿飞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但起码人不坏,更不会有什么歪心思,镇子里的人约莫心里都有数。

    好在师傅的宅子有两厢房,阿飞把其中一个本来作为储物间的房间腾出来,给小丫头自己当闺房。

    阿飞收拾收拾着,发现有个沉木匣子,不大,方方正正的,应该是师傅留下的,为数不多能值点钱的物件。阿飞小心的放在自己床下,寻思着万一他和丫头片子遇到啥难事,到时候再说。

    三年前阿飞下山,师傅告诉他宅子的地址,就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一面,想当初他无父无母,一个人在山里采药,师傅看他可怜,教他练功习武,不指望他光耀门庭,强身健体,唯求自保而已。

    也不知道老头子上哪风流快活去了,连点银子都不给留。

    阿飞突然有点想师傅了。


    4)

    「你这是什么失传已久的剑法……耍猴用的么?」阿飞双手抱胸斜靠着树,嘲笑着小丫头。

    「臭酒鬼!你又不会武功,瞎说什么!我这是……自创的……柳……柳树剑法!」

    小丫头拿着树杈忙活了快一个多时辰,本就累的气喘吁吁,这时候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笑话,一想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喘了口粗气,立马怼回去道。

    「你不是说师傅教了你十几年么,你倒给我演示一下啊。啊?」

    「哼,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懂不懂?本大爷才不会轻易出手。再说……我的剑太快,你是看不到的。」

    「呸呸呸!臭酒鬼,不要脸!」小丫头做着鬼脸,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出门去了,她要再好好钻研一下柳树剑法,刚才有几式明显有些生疏,作为日后闯荡江湖的成名绝技,她可得抓紧练。

    阿飞不知道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到底是什么水准,但他能看得出,小丫头的剑虽无章法,但已有剑意,光看天赋应该是比他高出个十万八千里。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柄上的古铜色越来越深,血槽末端的宝石耀眼的红,十几年,依然可以吹毛断发,就是当初小丫头手里拿着的那把。掂量几下,他想要不要找个时候还给小丫头,好歹也是武学宗门,总不能天天拿根树杈比比画画吧?

    阿飞一觉睡到晚上,起来啃了几口烧饼,觉得不对劲,放在平时小丫头早就喊饿了,怎么今天没动静?

    肯定又在外面闯祸了,阿飞想。

    未知的等待总是容易让人瞎想,阿飞觉得有点心口有些发慌,悬着一直下不来,最后决定出门看看。

    马大娘说下午来过一趟,可没待多久。酒馆儿小二也说没见着。最喜欢吃的烧鸡铺子也不见人影。

    阿飞有些烦躁,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大爷,施舍点吧……行行好。」

    平时阿飞自己都活得够呛,从来没搭理过路边的乞丐,但转念一想,混迹在各个街头的丐帮兄弟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他蹲下丢了一颗铜板进去,「咣」的一声还没响完,就被老乞丐一手捞走,揣进袋子里。

    「看到我家那死丫头了没?往哪走了?」阿飞不耐烦的问。

    「再给点呗,好事成双嘛……哎,哎……你别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老乞丐低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贼兮兮的左顾右看,然后低声跟阿飞说道。

    「你那女娃子我没见着,不过……今儿我们长老说过,『没事别往山上跑……』要不,你去那瞅瞅?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听到这话阿飞心头一紧,朝山的方向疾行而去,没多久,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绕路折回家,带上了床底下放着的沉木匣子。

    越走越快。


    5)

    「焚杀魔女,铲除天魔!」

    山顶上的火把连绵的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照亮着中原名门正派弟子的脸,除了一股尚存的浩然正气,更多的像是失去理智的狂热和扭曲。

    小丫头被孤零零的捆绑在木桩上,周围铺满了干草堆,她的头深深的低下去,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嘴上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不过即便大声的说,现场也没人会关心,罪大恶极之人,临死前能说什么好话?

    「得贵人之相助,拘天魔魔女于此。在下敢请各路英雄做个见证,今日我们焚杀魔女,彻底铲除天魔宗!」傲雪山庄的掌门人梅淮瑾朗声说道。

    「焚杀魔女,铲除天魔!」

    又是一声声的呐喊,仿佛在人群中如果不这样大声的喊出来,就会被当作邪道中人,就地处决。

    「动手。」梅淮瑾示意自己的女婿,下一代傲雪剑的继承人赵烨。

    「阿弥陀佛。」空华寺方丈低声念着,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

    就在火把即将点燃干草的刹那,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人群中急速掠出。

    赵烨手中的火把从中间硬生生断为两截,燃起来的那头刚掉到地上,就被人踩灭。

    只见阿飞挡在小丫头面前,一手扛着沉木匣子,一手转着一把匕首,一本正经的说。

    「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娃娃……要不要脸啊?」

    「臭……臭酒鬼,你……总算来了。」如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阿飞背后传来。

    「叫爹!」

    「呸!」

    「饿不饿?等下回家,爹忍痛给你买一整只烧鸡!」阿飞回头,心疼的看着小丫头。

    「好!还要酒!便宜的就行,反……反正我也没喝过好的,省……省着点吧。」

    一名刀客突然发难,冲向阿飞,虎虎生风的刀直奔他的头颅。

    「咣当。」

    刀掉在地上,还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拇指。

    「啧!没礼貌……没看到我们父女情深么?」

    「啊!哥……你帮我杀了他,他废了我的手!哥!」

    「丢脸的东西,滚回去。」一位用刀男子沉沉的说道,一脸络腮胡子,眼睛牢牢盯着阿飞,手在刀柄上摩挲着,暗自发力,却不敢轻举妄动。 「敢问足下大名,师承何许人也?」

    阿飞理都没理,转过身用匕首划断困着小丫头的绳子,然后扶她坐下,大大咧咧的将整个后背暴露出来。

    「拿着,这是你的东西,别天天玩树杈了……丢人。」

    小丫头点了点头,抹了把眼泪,接过匕首,一双眸子充满了红色的怒火,瞪着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

    「别怕,有爹呢。」阿飞想用手拍拍小丫头的脑袋,却被人家无情的躲开。

    「来吧,单挑还是一起上?」阿飞站起来,转过身,玩世不恭的翘起嘴角。「还是一起上吧,毕竟你们已经这么不要脸了。」

    「看阁下的身手,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你可知你身后的女童,是天魔女转世?」梅淮瑾开口道。作为领头人,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因果报应,素来纠缠。但若真的避无可避,他也不介意一并掐死,反正盖棺定论的时候,扣上一个天魔余孽的帽子,自己总归是正义之举。

    「道理?」阿飞嗤笑。「如果你的道理,就是一群成年男子叫嚷着要烧死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娃娃……那我很想给你讲一讲我的道理,就怕你……还没听完,就死了。」

    对牛弹琴,动手吧。

    梅淮瑾对赵烨使了个眼色,赵烨点头,随即走出人群。

    「傲雪剑传人,赵烨,请阁下指教。」话音刚落,剑已递出,直指阿飞心窝处。


    6)

    只有你的剑足够快,才会有人听你的道理。师傅诚不我欺啊,阿飞想。

    赵烨的剑刚递到一半,冥冥中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让他下意识向左闪过身体,可还是被刺中了右肩。

    没有人看到阿飞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到瞬间匣子一开一合的声音,边看赵烨中剑身退。

    「我的剑太快了,所以你们看不见……怎么就没人相信呢?」阿飞叹气道。「我在外游历的三年,听说了不少腌臜事儿,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震惊的时候,这一抹白色已经窜到络腮胡子刀客的面前。

    「你这把刀……叫血月是吧?据说是恰逢血月之时锻造完成,出鞘必饮血,刀身的红色也会越用越深……」阿飞眯着眼睛,絮絮叨叨的说。「你认不认识周轶?」

    用刀男子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的轻微皱眉,贴着刀柄的手愈发用力。

    「何人?恕在下见识浅薄,未曾听闻。」

    「他啊,是个死心眼儿的铁匠,一直想打出一把最快的刀……可当他把刀给你后,你却第一个杀了他,因为杀了他,就不会有比血月更快的刀了。红色不是因为什么血月之下打造,而是因为沾上了锻造者的血,和他无处可诉的冤魂!」

    络腮胡子的杀意已经浮现在脸上,可他还是有些犹豫,总感觉一旦出手,死的人可能是他自己。

    阿飞继续走到赵烨面前,堂堂傲雪山庄未来继承人,傲雪剑传人,现在脸色苍白的捂住肩膀,冷冷的看着阿飞。

    「当年你抛弃桑姑娘,背井离乡,就为了一份荣华富贵和一道武学传承,值得么?」

    「……在下一生追求剑道极致,未见顶峰绝不放弃。桑儿知我所想,况且男女之事,好聚好散,岂能一言概之?」

    阿飞看着赵烨,突然觉得不知道真相的他有些可怜。

    「你走之后,桑姑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了一个抛弃她的男人,她坚持要让孩子出世,独自一人搬出村子。可惜……因为操劳过度又无人照料,孩子出生之日她便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孩子。」

    「那个孩子从小被骂作野种,连自家长辈都白眼相视。人家的孩子草长莺飞,无忧无虑,而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一次别人骗他说,『沿着河游,就能找到你爹了』,于是他就信以为真的跳进河里……再也没回来。」

    本就受伤的赵烨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突然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路过一位两鬓微白的男子身边时,阿飞刚抬眼看下,有些犹豫,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你要是胡说八道,先问问老夫手中的虎头鎏金枪答不答应!」

    「枪狂前辈言重了,小子孤陋寡闻,可仍耳闻不少前辈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之举,绝不敢肆意编排。」阿飞说完,舔了舔后槽牙,有些欲言又止。

    「放!」老头脾气不好,比师傅脾气还差。

    「您的武功,差点意思……」眼看老头吹胡子瞪眼要发飙,阿飞赶紧加快语速。「 前辈枪法过于刚猛,虽说枪乃百兵之胆,出枪便没有回头,可过刚易折,物极必衰,若能稍减其势,藏锋芒于枪尖,圆转如意,必能更上一层楼……也不至于现在还没个传人。」

    「哼!」 点到为止。

    阿飞又来到一个人的面前,众人好奇的互相看着,难不成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也龌龊过往?


    7)

    阿飞瞪大眼睛仔细的看着,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印在脑子里一样。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对老衲也有话说?」空华寺方丈语速沉稳,面不改色。

    半响,阿飞终于慢吞吞的说。

    「幸好……我随娘多点儿,不然老了之后也太丑了。」

    一记惊雷炸开在人群中,众人神色各异的交头接耳,这人竟是方丈大师的儿子?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

    「娘走的时候跟我说,她不怪你,而且……她从来都没后悔过。」阿飞打断方丈的话。「你不承认没关系,娘原谅你,可我没原谅,死秃驴。」

    说完之后阿飞头也不回的走了,空华寺方丈继续闭着眼,低声念佛经,没人发现他手上的佛珠,有一个被捏成齑粉,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风中。

    阿飞朝着清凉山道君打了个稽首。

    「无量天尊。」道君回应,好一个仙风道骨,不似人间过客。

    阿飞清了清嗓子。

    「臭牛鼻子收香火钱还不够?」

    「三千两银子换个修行子弟的名额?」

    「你做亏心事的时候不怕真武大帝一道雷劈下来么?」

    「 ……」

    阿飞连珠炮一般的话,却远比拳头有用,一群小道士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想跟道君求证。

    「各路英雄各位好汉,我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修行圣人。我的道理很简单:每个好人也许都会有过错,所以每个罪人也值得有第二次机会。更何况,犯错的是天魔宗,是天魔女,凭什么让她一个孩子来承担?这只是你们的泄愤之举,是你们无能的表现。」

    「天魔女转世?那又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这死丫头片子是我家女娃儿,调皮捣蛋倒是机灵,可要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才不行。如果只是因为转世,那请问你们又有谁能拍着胸脯说上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有违人伦之事?」

    「你们的剑都没我快,我跟大家保证,如果有一天死丫头作恶,我会第一个杀了她……但在此之前,谁都别想。」

    「当初死丫头的命是我救的,今天她也是我保下的,由此一切的因果业报、是非曲直,我阿飞,一肩挑之!」

    「所以,我的道理说完了,你们听,还是不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言语。

    没办法,打不过啊,只能听别人讲道理。

    就在阿飞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梅淮瑾突然出手。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他今天要做的事情远不止眼下,绝对不能因阿飞的几番言语而草草收场。

    「锵。」一声脆响,两把剑相互架着,摩擦着,难解难分。

    「金蝉!」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个声音,原来阿飞脚下的匣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而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正握在他手里,雀跃而贪婪的呼吸着人间的芳香,蓄势待发的蝉鸣是即将饮血的征兆。

    原来他老人家叫金蝉啊,这名儿也忒难听了,还是我的好,简单又霸气,阿飞想。


    8)

    「你究竟是什么人?金蝉他……明明早就死了!」梅淮瑾目瞪欲裂,眼前竟是失传已久的金蝉剑,难道当年……

    「我叫阿飞,是个剑客……不劳您挂心,老头子活得好好的呢。」阿飞邪邪的笑,收回剑背在身后,摩挲着冰凉的剑柄。

    梅淮瑾脸上的表情愈发阴霾,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思忖一下后,他突然朝远处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大步走回人群。

    他早就暗中布置了一批死士,本来是计划点火之后,让他们伪装成天魔宗的隐藏力量,来此劫人,再让其中一人救走小丫头,他独自追击,远离主战场,等到各路门派与假扮「天魔宗」的人打得火热之时,便通知山下的军队万箭齐发,燃火烧山,将山顶之人尽数围杀于此。

    一石二鸟,既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告天魔势力的死亡,还能扫除他一直以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冥顽不灵的正派人士,之后再顺理成章的接受朝廷的招安,从此之后他便是庙堂之下,万人之上。

    可惜,被阿飞这个混蛋给耽误了。

    突然出现的一群黑衣人,从远处疾驰而来,在昏暗的火光下,像是密密麻麻的蚁群,撕咬着吞噬着大地。

    「是天魔宗的人!他们要来救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声呼喊,让人群开始骚动,然后一阵刀剑拔出的声音,所有人严阵以待。

    先下手为强。枪狂前辈一马当先,倒提长枪,率先冲向那群黑衣人。

    络腮胡子也出手了,只不过,他的对象是阿飞。

    血红色的刀光一闪而过,砍到一团空气,只见阿飞云淡风轻的飘到刀客身后,嬉皮笑脸的说。

    「怎么?杀人灭口?」

    络腮胡子没有回答,继续出刀,越来越快,一把长刀舞的花团锦簇,令人眼花缭乱。

    就在阿飞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认真应对的时候,络腮胡子突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拄着刀跪在地上,嘴角露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匕首,除了古铜色的刀柄,其余部分完完全全没入了刀客的后腰。

    「哼!让你欺负臭酒鬼!我打死你!」小丫头片子恶狠狠的说道,然后笑嘻嘻的看着阿飞。「怎么样,我厉害吧?」

    阿飞皱眉,低下身子,按着丫头的脑袋,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非常认真的说。

    「以后不可随意伤人性命,除非迫不得已,知道么?」

    小丫头没见过阿飞这么严肃的样子,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乖,爹带你回家。」话音刚落,阿飞突然察觉到从背后传来一阵急剧破空的响声,有人放冷箭!

    他本能的闪躲,但意识到死丫头还傻傻的站在原地,于是强行扭过身体,严严实实的挡在她的面前。

    几声闷响过后,背后插了三只箭,可是他对着丫头的表情依旧那么的轻松。

    阿飞把丫头抱在怀里,压低身子,向山脚下急速的冲去。

    山脚下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漫天的浓烟阻碍着人们的视线,还有时不时的箭雨袭来,山顶上的人只能凭着自己的武功,负隅顽抗。随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他们的行为更像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在人群中指挥的梅怀瑾已经要气疯了,先是被阿飞一顿乱搅和,然后还没等自己安全离开,这帮朝廷狗官竟然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一定要让这群小人付出代价,他想着。

    如果他还能活着下山的话。


    9)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个马踏江湖的阴谋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天魔女转世。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高高在上的那位,在以雷霆手段肃清朝野之后,又担心江湖人士太过招摇,难以控制,于是编了个小小的谎言传入江湖,然后便以逸待劳,于背后推波助澜。等到今天将几个重点人物一网打尽,羽翼尽除之后,剩下活着的绿林好汉也就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哪有什么正义邪恶,黑白对错?立场而已。

    那位需要你做白手套,你就得变成佞臣奸党;那位需要敲打跋扈的大臣,你就得成为诤臣言官。

    所有人都是棋子,唯有那位才是棋手。

    而不幸的梅怀瑾,就是个注定要牺牲在权术之下的棋子。

    ……

    带着个拖油瓶,真麻烦啊,阿飞想。

    阿飞下来的早,再加上他速度够快,已经安然脱离放火烧山的范围,可始终有一群骑着马的官兵紧紧跟在屁股后头,甩也甩掉,跑也跑不了。

    到能看到镇子的地方,阿飞把丫头放下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蛋儿。死丫头长大了,眉眼开始变得柔和,皮肤白的像刚剥壳的鸡蛋,就是沾上几处脏兮兮的灰,小巧的嘴巴微张着,地地道道的美人胚子样。

    「你先回家,爹去去就来,听话。」

    「我才不要自己走!臭酒鬼你别想骗我!」

    「让你回去你就回,你在是给我添乱,知道么?」阿飞翻了个白眼。「你爹我好不容易救你回来,你非得要让咱爷俩儿一起死在这?」

    「……」

    死丫头不敢再说话,委屈巴巴的撅着嘴,狠狠抱了一下阿飞的脖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跑。

    阿飞把剑匣扔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露出两排牙齿,然后一口咬破左手拇指指尖,将滚烫的血液缓缓的涂在剑上,久违的蝉鸣声再现江湖。

    「爹!我等你回来吃烧鸡……」远处传来小丫头的呼喊声。

    阿飞没再回头,倒持短剑,脚尖一点,像一头白色豹子,冲向穷追不舍的官兵。

    今天,本大爷也要一人一剑,杀个七进七出!

    不能给师傅他老人家丢人啊,阿飞想。


    10)

    小丫头在院子里醒来,昨晚一直等一直等,没等到阿飞回来,反而自己睡着了。

    臭酒鬼不会死了吧,怎么还没回来啊?

    臭酒鬼总是背着我偷吃鸡腿,每次嘴上擦的干干净净,可袖子上那一大片的油渍,当她瞎,看不见么?

    顿顿给我吃烧饼,牙都快硌掉了!

    臭酒鬼还真会武功,看起来是个高手,我以后不说他吹牛了……

    小丫头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难受,到最后直接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好像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抬起头,拱起鼻子仔细的嗅了嗅……是烧鸡!

    她一溜烟儿的跑到大门,一推开,就看到阿飞一脸本大爷武功天下第一的臭屁模样,一手一只烧鸡,怀里抱着酒坛子。

    「臭酒鬼你没死!哈哈哈哈哈」小丫头一下子跳起来,抱着阿飞的脖子不松手。

    「疼……疼,疼!下来,快点儿,把东西拿进去。我这背啊……疼死了。」阿飞边抱怨边到院里的桌旁坐下。

    小丫头恭恭敬敬的帮阿飞倒了碗酒,等他一喝完,就迫不及待的问到。

    「你是怎么回来的啊,快给我讲讲……讲讲嘛!」

    「哼……你爹我是金蝉的徒弟,怎么可能不会……脱壳?」

    阿飞一脸高深莫测的撕着烧鸡,心里想的却是:师傅他老人家教我那么多功夫,我偏偏就逃命学的最好,有辱师门,有辱师门啊……

    ……

    很多年之后,久到都快忘了江湖的模样,一个喜欢吃烧鸡、喝黄酒、背着匣子而且爱笑的姑娘,又一次把江湖带回了人们的视线。

    她一人一马,一袭红衣,一套出神入化、无人识其招式的剑法。

    她仗义执言、乐善好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慢慢地,江湖上开始流传着关于无名女侠的故事。

    一次有人在酒馆遇见她,斗胆相问,「敢问女侠高姓大名?」

    就看那个姑娘三下五除二吃完撕下来的鸡腿,右手拎着酒坛猛灌一口,再用袖子抹了抹嘴巴。

    「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听好咯——我叫飞飞。因为……我能打两个阿飞啊,哈哈哈哈哈哈……」

    飞飞?

    这名字,好像也没比翠花强到哪里去吧。

    幸好,江湖还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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