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礼拜，正在医院转科实习的小师妹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她哭得厉害，说因为给一个十来岁的小病人抽血第一针下去没见血，就被病人家属抡了一巴掌，当时她觉得委屈，眼泪都出来了，但没说什么还是坚持给这个孩子抽完了。事后越想越觉得委屈，于是就来找我这个前辈师姐求安慰。
大概在1年半以前，我还是北京某医院儿科的一名护士，跟一般护士的轨迹也差不多：高中毕业考进了北京一所医科大学学习护理本科，一毕业就开始了护士生涯，从公立医院做到私立医院，再转行到现在的互联网医疗行业。
说是转行，其实也没有离开医疗行业。
刚到医院转科实习的时候，我常常会不小心被锐器盒里面的针头扎到；有时刚给病人灌肠完，就看到肥皂水呈放射样喷出；插胃管时会被病人吐一身…… 这种事情在大部分的护士都见怪不怪了，我也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变得越来越淡定。
后来到了公司，同事总会很好奇地跑来问我，你在医院工作那么久，手里送走不少人吧？我说，记不清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在急诊那两年，以及出来后的1年多，走在大街上遇到120拉着警笛路过我都会浑身紧张。
但我从没跟人讲过，我第一次送人的样子。
转科期间，主任收治了一个乳腺癌切除后转移的患者，五十多岁已经退休了，大概十年前切掉了双侧的部分乳房组织暂时控制住了病情，后来癌细胞扩散再加上一些其他疾病导致脑梗发作，入院当天是120拉进来的，当时人就昏迷了，值班的医生护士把人救回来后立刻安排她住进了ICU。
主任看过她的病例之后，一直皱紧眉头，作为一个小实习护士，我也不敢问什么，后来同班的前辈告诉我，这个病人当年主任还是副主任的时候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乳腺切除手术，当时手术很成功，主刀的也是科里数一数二的主任，问题是患者出院之后就再也没有按照医嘱来复查过，如今检查看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大脑和肝脏，回天乏术了。
后来的一周，我们抢救了她3次，2次有效，最后一次病人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最后一次抢救的时候，病人血氧突然降至68，血压60/35、心率42，呼吸10，值班护士马上推抢救车到病人床旁、值班医生、二线主任一起出马给她升压 ，兴奋呼吸， 扩充血容量等抢救措施，但病人的生命体征仍没有好转。值班医生电话联系了患者家属，询问是否接受有创抢救，虽然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但从医生的表情里能猜到，电话那边的家属最终决定放弃抢救。
此时患者的心率已经降至22， 血压、呼吸监测不到。 二线主任指示在给予多巴胺、副肾静推，等待家属赶来。十分钟过去了，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全部监测不到，心电图也是一直长直线走着，警报声在护士长和主任的粗声喘气声中格外刺耳，终于警报变成了滴的长音，病人宣告临床死亡。
那一刻，病房里突然就安静下来，除了仪器声再无其他声响，医生默默退出去，不一会外面传来男人嘤嘤的抽泣。值班护士则招呼我过去收拾仪器，然后给家属让出一些空间。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情绪和表情，但我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在颤抖。“回去洗把脸，睡一会吧”她带我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问她是不是有点难过，接下来的若干年，我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忙碌之后的怅然若失。
实习之后我留在了儿科。这里也是全国人民都知道压力最大，矛盾最多的科室。当时是没有手环，如果有估计我在朋友圈里肯定是能排到前三的，每天没有3万步，2万还是有的！老护士长一开始就让我们注意保护自己的腿，穿好静脉曲张袜，回家睡觉前把腿垫高。医生护士静脉曲张都成了职业病了，得了这个就跟残疾差不多。据说协和曾经有个很厉害的医生，长期站着做手术落下了静脉曲张，现在连一台手术都做不下来，只能瘸着腿出门诊。
不太规律的作息和饮食，也让我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晚上睡眠又短又浅，白天应付病人和家属又高度紧张，想想自己快30岁了有点吃不消了。
深思熟虑了很久，我还是跟老护士长提出了辞职，当时护士长已经带着我和几个护士去了私立儿童医院，比起公立医院要轻松了许多，护士长带了我5、6年，对待我们就像自己孩子一样，她也知道护士的辛苦和压力，对于我想离开她也没有挽留，只是拍着我的肩膀说“自己想好了 就去做， 但无论做什么，都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就像我们在临床上要为每一名患者负责一样。”
尽管最后我离开了医院，但不能否认的是，我始终还是热爱这个行业的，现在的我呢，只是换了一个方式爱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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