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四)

老王是个卖粥人。他的邻居都这样叫他——“卖汤的”

老王与妻子每天都会早起。将泡过的豆子，洗过的枣儿，连同米粒一起放锅中。自家的枣儿总是红得惹人。同儿子那年爆红的脸颊一般。妻子手中恰到好处的柴火催生又一屋的稻香，落了又一地的烟灰。

往兜里塞一块玉米面馍馍，老王推着他的粥车，走出家门。妻子坐在炕头，瞅着左腿的石膏。不知她的丈夫的双腿，可似这般坚硬。

还有一些星月未眠，照着脚下的小道，老王走出了星月，在街灯的注视下前行。水泥地上，他走的越发快了。

额头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在岁月的沟壑里成股流下。老王侧着身子，用身体抵住粥车，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又轻轻挂了回去，笑了笑。那里偷藏着他过往的苦乐。

未走几步便到了熟悉的街道。老王同早到的哥几个打着招呼。也将自己的摊位收拾妥当。取下他的小凳子——那是他早些年做木匠时为自己做的，陪了他好多年了。掏出兜里的玉米馍馍。和哥几个聊着那不争气的儿子们。

故事还没讲完(似乎永远都说不完)，迎面走来一对母女，小姑娘今天的小辫子很漂亮。她的妈妈一定为她梳了好久。

“要一杯八宝粥和一杯冰糖荷叶粥。”

“哎，好好。”老王将最后一口馍馍放进嘴里，拿毛巾擦了擦手。

“来，给您钱。”

“好，好，早上好。”说着老王将两杯刚舀好的热粥递了过去。

“早上好！”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

人们一个又一个地走来。老王对每个人说着“好，好，早上好。”想必这样的早晨，真的很好。

收摊时又走来一人。穿着白大褂像是医生。手里叼着一节烟。

“来了！今天没了，就剩最后半杯了，你看——”

那人弹了弹烟灰，“半杯就半杯吧”

“哎，好，那你就给一半钱吧，不行就算了吧，就半杯。”老王把半杯粥递过去。

那人还是递了一杯的钱说：“明天多来点。”

“哎，好，好，早上好。”

老王看他走了，嘀咕到：一个医生怎么还吸着烟。又想着明天一定得做点粥。便就这样推着他的粥车走了。拐角处他才想起还没给哥几个道个别，回头却看不见哥几个，摊前挤满了人。他笑一笑便走了。

老王就这样一天天，一步步走在小道与街头。推着他的粥车，擦着他的汗，闻着他的稻香。直到有一日，粥车见不到小道，肩头的毛巾干涩，时光酿造了过往……

老王那不争气的儿子回来了。

“你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口饭吃，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改变你这一代人的命运。”

“我不！你落榜了，就要我去考吗？我不是来弥补你们的遗憾的！”这一转身便是五年。

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满带岁月的烟尘归来。

“咦！王老板，你儿子混的不错呀，粥店都给你开上了，以后你可就舒服了。”

躺在店前躺椅上的老王嘿嘿一笑。他看着三三两两的人，急急忙忙的进，急急忙忙的出。 偌大的店里只坐着几个老人，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粥。先舀一小勺，再吹一吹，送到嘴里，轻轻嚼几下咽了下去。和隔壁的伴谈着孙子的日常。

老王也慢悠悠地走进店里，端了一碗粥出来，坐在他们旁边。

他总觉得缺了什么。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光照亮了妻子的遗像。这，好像突然照亮了他的回忆。他的妻子坐在灶前。手挑动着柴火。嘴里念叨“火要虚，人要实。”灶火将她的影子印在墙上。他记得他当时盯着那影子看了好久。直到她回过头说了句“扶我一把，粥好了。得从锅里舀出来了。”

老王伸出一只胳膊，又放了回去。

他又翻出了他的粥车，洗得发亮，一如往日。

一大早他推着粥车出门了。不见星月，不见小道。

很晚了，他才推着粥车进门了。他将剩下的一大盆粥热了热。坐在桌前，端起盆，一顿猛喝。他盯着妻子的遗像。呆坐着。

起身，将盆洗干净。锁进了妻子的嫁妆箱里。那条毛巾。也放在了里面。可惜他那小凳子在儿子对旧房翻新时，做垃圾处理掉了。

老王关了门，睡了。

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出门。

又过了许久，老王推着他的粥车出来了。

我走过去“老王啊，好久没见你了，还卖粥？给我来一杯吧，要八宝的，你家的枣香得很。”

“不卖了，不卖了，儿子开了店在卖，他说不想去店里的话，你还可以在手机上卖。我就是一直没问怎么买。”

“哦，那行，改天去店里，还能和你坐下说会话，你在的吧。”

“在的，在的。”

“儿子来了，那你现在可就好多了啊！”

“好，好，早上好。”他推着粥车回去了。

我喝着他家的粥，送来的时候还是热乎的。我突然想：那老王怎么还推着空的粥车出来呢？

老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