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海月浅原创
1
我不喜欢黑暗,地府处处给人压抑之感,它是洗涤罪恶的地方,任何鬼都逃脱不掉。
我意外死亡才过去一周,赏善司魏征突然跟我说,我可以投胎了。
据说是我生前没做过坏事,时机到了马上给我安排上。
我还没想过投胎这事,能投胎意味着摆脱黑暗,我高兴得要飞起来。
要投胎,得过奈何桥。
奈何桥是地府的机关重地,没有通行证,任何鬼神都不能随意靠近。
我捂住额头来到入口处,鬼差憋笑着看向我,等着我把手放下。
“喂,你到底进不进?”身后一个男鬼催促道。
我回头,见那男鬼的额头上写着一个发光的“过”字,苍劲有力,如铁画银钩,心中极度羡慕嫉妒以及……恨。
魏征太过分了,不能给我写完再走吗?
我磨磨蹭蹭地将手放下,鬼差憋不住,哈哈哈大笑,实在是我额头上的“过”字,丑得惨无人道,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爬一样。
我本来不知道的,从魏征那里离开,任何鬼见到我,又是羡慕,又是嘲笑,让我很是疑惑。一个美女鬼路过,把镜子借给我,一看,简直不忍直视。
魏征本来已经执笔要给我写,没想到阎王爷急召,就把我交给他的助手。助手看着魏征离去的背影,满脸不乐意,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同情,我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走到奈何桥附近,今天投胎的鬼不多,很快,我就看到队头。
我看到那些鬼都自发地往一个箱子投钱,然后接过孟婆递过来的孟婆汤,一口干了就上奈何桥。
“大哥,他们为什么要投钱?”我拉了拉前面男鬼的衣服。
“……”男鬼伸手比划,就是不说话。鬼也有哑巴吗?
于是我又向后面的鬼大叔问,鬼大叔竟然有听力障碍,我问一句,他就问一句:“啊?你说什么?”
看着前后相隔距离比较远的鬼,我只能作罢,船到桥头自然直,别人怎么做,我也怎么做好了。
轮到我的时候,我把身上的钱都投到箱子里,伸手准备接住孟婆汤。
只是孟婆冷着脸,眉头紧皱看着我。
“姐姐,我的孟婆汤。”我不安地问。
孟婆虽叫婆,据说年纪也很大,看起来却只有二三十岁,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美而艳丽。
她并没有给我孟婆汤,而是严肃地问我:“你投了多少钱?”
我心中咯噔一下,孟婆不会是嫌弃钱太少吧?
我局促地说:“七块钱。”
地府有统一的流通货币,人间给亲人烧的纸钱,会统一兑换成冥币。因为时空的便利,地府更早创造了类似人民币的货币体系。
孟婆闻言,瞪大眼睛,“砰”一声,汤碗被用力放在桌上。
“你在耍我?”
我被吓了一跳,不解地问:“现在投胎还要给钱吗?”
孟婆叉着腰,不爽地反问:“难道你还想喝霸王汤?”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喝孟婆汤要花钱。”
“真是的,这魏征怎么回事?最近做事马马虎虎,注意事项也没说清楚。”孟婆盯着我额头上的字,不满道。
“行了,赶紧把身上的冥币都交出来,反正去投胎,留着也没用。”
我紧张地绞着手指,低头看着那碗孟婆汤,心虚地说:“姐姐,我,我只有七块钱。”
我也不知孟婆脸上什么表情,估计十分震怒,只见她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抬高声音说:“只有七块钱你也敢来投胎?”
感觉被冒犯了,我就是穷,出身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委屈地低着头不说话。
后面等着投胎的人都在看热闹,开始议论纷纷。
“吵什么,闭嘴。”孟婆怒喝一声。
“没钱那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抵债。”可能孟婆也觉得欺负我一个女孩不太好,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我除了这身衣裳,什么都没了。”我小声地说,还抖了抖衣服。
觑了一眼孟婆,她好像被气得脸色发黑,我鼓起勇气问:“姐姐,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一问,好像把一颗炸弹点燃了。
“通融?我这碗孟婆汤价值999万,你那七块钱能干嘛?哈?能干嘛?你叫我奶奶都没用。”
孟婆站在我面前,怼着我的脸质问,喷了我一脸口水。
“可也太贵了吧!”我抱怨道。
我根本顾不上擦,听到她说一碗汤要999万,我整个魂都感觉不好了,我哪来那么多钱?
“以前上头还会给我足够的补贴,现在让我自负盈亏,想让马跑,又不给马吃草,哪有那么好的事儿。现在物价哗哗地上涨,我不要成本啊……”
孟婆积怨颇深,一股劲儿地说,说够了才让我筹够钱再来,直接叫鬼差将我送出去。
2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奈何桥,坐在河边发呆。
我只有七块钱冥币,还是我死后收到的唯一一笔钱剩下的。
我爹娘早亡,身边也没有亲密的朋友,叔叔婶婶向来视我为眼中钉,我死后应该没有人会惦记我,给我烧纸钱。
在地府,想要做买卖挣钱,首先得要有一定的资本,其次还要有关系,不然的话,做不成。就连去应聘,也要有介绍信。
这几天,我除了最初开始得到的那一笔钱,再也没有收入来源,一直坐吃山空。
没多久魏征就来找我,原来孟婆把他骂了一顿。
“七……小花呀,对不起了。我早上有事走得急,没交代清楚。”
其实我叫花颖,是邻居小哥哥给我取的名字,寓意才华出众,魏征非要叫我小花那么土的名字。
魏征盯着我额头上的字,表情一言难尽。
“我们这里想要投胎,还是要花钱的。要是三天后筹不到这笔钱,一般就不能投胎做人了。”
“这么急?这么大一笔钱,我哪里找得到?”我急得想哭。
魏征却安慰我:“其实地府挺好的,跟人间差不多,你住就久了也会喜欢。”
我瞪着魏征,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哪里差别不大,光是赚钱这回事,就很不一样。
在人间,我起码还能嫁人生子,再不行也可以找到工作。但在地府,我根本就没法赚钱,要吃西北风吗?
“魏判官,那你能不能给我写个介绍信,给我介绍一份三天能挣到999万的工作?”
“这,这我也无能为力。”魏征敷衍道:“不如,你在这里找个有钱鬼,结为伴侣,那就生活无忧了。”
我一脸无语地看着魏征,魏征却不管我怎么想,三言两语打发我,匆匆走了。
3
我想到头都要爆炸,怎么可能凑齐这笔钱呢?莫非我真的要在阴间生活?可总要吃饭呀。
我坐在河边抱着腿,侧着头枕在手臂上,突然看到一个俊美的公子从远处缓步而来。
他身穿华美锦服,头戴方冠,腰间挂着精致的玉佩,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他肯定是一个有钱鬼,给我几百万花花,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怎么从他身上搞到钱?我一没有能力,二没美貌。
眼见他越来越靠近,我咬了咬牙,趁着那位公子没看见我,躲到前方的一个巷子里。等他靠近,我就从巷子里冲出来,没想到一撞一个准。
那位公子不动如山,我从他身上反弹,摔到了地上,把我的手都给擦破了。
“啊!”我惨叫一声,是真的摔痛了。
不要以为鬼就不会疼痛,其实跟人类差不多,鬼也有鬼的感觉。
那位公子看着我,无动于衷。
我趴在地上好一会,发现他真的要对我不管不顾,略微尴尬地站起来。我脸皮薄,一时脑热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公子,你害我摔在地上,是不是应该给我点补偿,你看我手都破了。”
他盯着我手上渗出的粉红色的血,眼神迷离,仿佛整个人都柔和了。
“公子……”我又喊了几声。
公子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神情清冷,淡淡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是你自己突然跑出来的,我都没说你把我给撞了。”
“冤枉啊!我哪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受伤的是我。”我装出一个受害者的模样,可怜巴巴的。
公子冷笑一声,“你想要我赔偿多少?”
我弱弱地说:“那就一千万吧。”
一般人家,烧两三次纸钱,就有一千万了,所以地府的消费也更高。
我也不确定交了钱是否能马上投胎,总得预留些生活费。
公子长得很高,两三步就走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脸嘲讽。
“你想钱想疯了吧!”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你别看这是小伤,我要很久才能恢复,你如果不赔偿我,说不定我改天就魂飞魄散,你也因此造下罪孽。”
公子什么也没说,一把抓住我受伤的手,另一只手发出一道绿光,笼罩着手上的伤口,片刻后,我的手就恢复如初。
真是见鬼,遇到硬碴子。
鬼的体温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公子的手更冰冷,让我浑身一抖。
“现在还需要我赔偿吗?”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这真不好意思要别人赔偿吧。
但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既然都已经做了,那就进行到底吧,厚着脸皮,也要把一千万搞到手。
我撒泼一般坐在地上哭诉:“呜呜,我的手是好了,可我心灵受到伤害,刚才我可吓得不轻……”
公子一直不说话,我只得抬头看看,他双手交叉胸前,皱眉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心虚地先移开了视线。
公子这才说:“要不让鬼差来评评理?”
我怎么可能让鬼差来评理,这分明想要官官相护。他那么有钱,在地府肯定是有权有势的人,如果我非要跟他较真,说不定还得要蹲牢里。
这样一想,我脸色一变,淡定地站起来。
“见过铁公鸡,没见过你这么铁石心肠的。”
我抬头挺胸,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样,转身离开。
“啊!”杯具!没看路,摔跤了。
公子走到我面前,微微弯腰,似笑非笑地说:“见过癞蛤蟆,没见过你这样的。”
说完,转身离开,像一只高傲的雄狮。
“啊……”
我气得双手捶地,仪表堂堂,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4
一事不成,我只能另想办法。看着奈河,毫无头绪。
奈河很长很绕,贯穿整个地府。河水血黄,很多东西在下面潜伏着,腥风扑面,鬼都讨厌。
听说奈河里尽是蛇虫和恶鬼,如果鬼掉落奈河,大多会成为养料。
突然,前面传来救命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奈河拐弯处,一个男鬼死死地抓住岸边突起的石头,大半个身子都挂在河岸下,水面翻滚,水下的东西迫不及待地等待食物到来。
我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就跑过去,用力把他拉上来。
把他拉上来后,我一边喘气,一边想,是不是应该索取点报酬。
那男鬼反而生气地大骂:“你怎么能这样?”
“什么意思?”我被骂懵了。
“没想到你这么黑心,竟然把我推下去。”男鬼悲愤地说。
“我没有,是我救了你。”简直是污蔑,我一直坐在另一边。
男鬼非要说是我推他下去的,解释不听,想走走不了。
我看着灰暗的天空,今天出门忘了翻黄历。
此时,一个鬼差到来,听了事情经过,直接判定我有罪,让我赎罪,给我两个选择,一是跟男鬼结为伴侣,二是赔偿损害。
我可明白了,这两个鬼分明是勾结陷害我的。
左右看看,此时是地府的午后,这里地段偏僻,没有鬼来。
我小胳膊小腿,肯定斗不过两个鬼,只能委屈地问要赔偿多少。
男鬼和鬼差对视一眼,抬手伸出一根食指。
“一块?”
男鬼白眼一翻,吐槽道:“你想得美,本来想说一亿的,现在我要十亿。”
我气得不行,我救了他,竟然还要赔偿十亿。
“你想钱想疯了吧!”
话一出口,莫名的熟悉,不久前才有人对我这么说过,顿时就感到羞愧无比。
原来我也被碰瓷了,这分明就是无赖,我自己都没钱,哪里有钱赔偿。
“不赔,那就当这位兄弟的伴侣,他好歹也长得俊秀端正,你以后也有着落了。”鬼差如是说。
那个男鬼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直接把我拖着走。
“你们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察查司,你们……”
鬼差直接打断我的话,说:“最近罚恶司和察查司都没空,你就乖乖跟他回家过日子吧。”
我抱着旁边的一块大石,死活不肯走,肯定不能让他给拖走,不然恐怕凶多吉少。
“发生什么事?” 一道耳熟的声音传来。
5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不肯负责任的公子。
“七,七公子。”鬼差和男鬼结结巴巴地说。
我忍不住心里发怵,认识的,不会又来一个官官相护的家伙吧?
“怎么回事?”七公子冷着脸,严肃地问。
两个鬼害怕地“咚”一声跪在地上,眼神闪烁,犹犹豫豫不敢说。
“怎么?想让我亲自查吗?”声音平平淡淡,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忍不住好奇,这七公子到底什么身份,让鬼差都害怕。
“不!不用!”鬼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说:“我受此男鬼诱惑,污蔑这位女鬼推他下河,索要高额赔偿。女鬼必定偿还不起,以身抵债,男鬼不仅能得到伴侣,还能剥夺女鬼投胎的资格给他妹妹。”
鬼差话落,地府仿佛瞬间降温,冷了十多度,都快能结冰了。
男鬼一脸死灰,跌坐在地上,不敢反驳一句。
七公子眼睛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伸手一挥,两道绿光分别进入鬼差和男鬼体内。两只鬼惨叫一声,趴在地上。
“明知故犯,去领罚吧。”
鬼差和男鬼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逃命般离开此地。
我伸手想喊住他们,又尴尬地把手放下,欲哭无泪,心里呐喊:别留下我呀。
七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会不会记仇,让我也去领罚?
“呵呵,谢谢你呀,七公子。”他救了我是事实。
七公子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的额头,不悦地皱眉,轻抿唇瓣,抬脚就往前走。
我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那丑陋的印记,什么都摸不着,有问题吗?
看着远去的潇洒背影,我抬脚跟上去。
“七公子,你等等我啊。”
他既然肯救我,人品应该不差,说不定面冷心热,再求求他,也许我那一千万就到手了。
6
我跟了七公子一路,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等他走进一家酒楼,我就厚着脸皮跟进去,坐在他对面。
我额头上那丑陋的“过”字,就像人间的罪民脸上被刺了字一样,令鬼侧目。
看见我的每一个鬼,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发现我身边的是七公子,又赶紧收回视线。我敏感地察觉到,他们在讨论我。
我怀疑七公子故意选的这张桌子,让我正对着门口。
七公子点了一桌美食,上菜后,就自顾地吃起来。我咽着口水,摸着肚子,更饿了。
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剩下的几块钱,也放进孟婆的箱子里,搞不到钱,我真的只能吃西北风。
伙计以为我和七公子一块的,在我面前也摆了碗筷。
我实在忍不住,手摸向一边的筷子,趁着七公子没注意,夹了一个丸子塞嘴里。
丸子很大,把我的脸撑得鼓鼓的,我伸手捂住嘴巴,三两口就咽下肚子。
“咳咳……”被噎到了,我猛地垂向胸口。
七公子放下筷子,视线飘向我,眼神似有担忧,把茶水放到我面前。
我一口茶水喝下去,舒畅了。
放下杯子,看着眼前两个一样的空茶杯,余光扫向七公子面前,一股热气从体内直冲脑门。
我喝了七公子喝过的茶!
七公子倒是一脸坦然地把茶杯拿回去,倒上茶,继续喝。
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这是不吃了吗?
我试探性地拿起筷子吃一口,他什么也不说。
既然他不吃,那就不要浪费,我帮忙解决好了。
欢快地把满桌的饭菜一扫而空,摸了摸鼓鼓的肚子,吃撑了,应该能撑两天吧。
在我感到无比满足的时候,七公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赶紧抓住他的衣袖。
“喂!你还没结账,你想吃霸王餐吗?”
七公子横了我一眼,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扒开,然后往外走。
“你别走啊,你还没结账。”我大声喊。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过来。
虽然这顿饭菜大多数都进了我的肚子,可明明是他主动带我进来的。可别他自己吃饱,就让我去结账,真是过分。
没想到七公子脸皮也这么厚,一步不停地走了。
我狠狠地跺脚,气恼得眼睛发热,其实我很想哭,真的很想哭,我要留下来洗碗吗?
这时伙计走过来道:“姑娘,七公子在这里吃饭是记账的。”
“那,那是不用我结账是吗?不用我留下来洗碗是吗?”我傻傻地问。
伙计注视着我的额头,又是一笑。
“我们哪敢让七公子的朋友洗碗,你赶紧跟上去吧。”
我马上冲出去,七公子已经不见踪影。
我上哪去找他?肯定又是故意的,一顿饭就把我摆脱掉。
失落地走在街上,我四处张望,希望能够在遇到他,可惜他再也没有出现。
7
地府没有日出日落,却有白天黑夜。黑夜到来,天色会更暗,不点灯,看不到任何东西,通常这个时候,大部分鬼都会静静地待在自己屋子里,暗自修炼,让鬼魂更加凝实。
我们的屋子,通常是去世的时候亲人给烧的。我只有一栋很小很简陋的屋子,在众鬼中,就是最穷的那一批。
天色已晚,我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我的家已经被查封。
今天出门一天,可累坏我了。我只想把封条撕开,回家休息,没想到封条竟然撕不开,想爬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我,让我爬不进去。
我欲哭无泪,这是有家也归不得。
我赶紧去找魏征,走在路上,远处的路开始看不清。
想到赏善司已经下班,我还去找什么?
蹲在路中间,我不由哀叹,今天是不管生前还是死后,最倒霉的一天。
想着想着,泪流满面,根本止不住。
我抱着腿,埋着头,希望就这样地老天荒,什么都不必面对。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的腿麻了,泪干了,准备要睡过去。
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一样。
我暗暗警惕,慢慢地抬起头。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像星子一样明亮。不知为何,我一眼就认出是谁。
“七公子,呜呜……七公子,你救救我吧。”我抱住他的腿大哭,这个世界太难了。
七公子动了动,没法挣开我。
这是当然的,我的救命稻草,得要抓紧。
“放手!”他压低声音道。
“你不答应,我不放。”我抱得更用力,把头都埋在他腿上。
“嗯哼!”一道声音响起,“小花呀,看来今晚不需要我给你解封屋子了,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啦。”
我抬头的片刻,周围乌黑一片,魏征已经不见。
“不是,我,魏大人,你回来。”声音回荡,消失在冷风中,也唤不回魏征。
“七公子?”我只能求助他。
“放手,起来。”七公子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我抬头看着七公子,黑暗中几乎看不清面孔,脑海中的他,却异常清晰,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莫名地引人注目。
“我腿麻,动不了。”
我好像总是给他惹麻烦,有点心虚,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仿佛一声轻叹传来,比我的声音还小,正当我想要去细听,七公子弯下腰,将我抱起来。
我瞪大眼睛,靠在他怀里,不敢动。
七公子抱着我往前走,路过我家,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大宅院门前。
大门自动打开,宅院里的灯亮起,七公子抱着我走进去。
“这是你家?”我震惊地问。
我当初选择在这里定居,是因为这里空旷,只有一户大户人家,要是能抱住大腿,那是最好的。
“嗯。”
七公子把我放在椅子上,蹲下来,拿起我的一条腿架在他腿上,轻轻按摩。
“哎,我腿不麻了,不用按。”
“别动。”七公子压着我的腿,继续给我按摩。
男鬼侍进来把茶水放下,就退了出去。
看到这样的七公子,竟然毫不好奇,真是管理有方。
室内一阵沉默,我尴尬极了,恨不得找处沙地把自己埋起来。
“那个,七公子,你能不能借一千万给我?”
我觉得我要快刀斩乱麻,七公子魅力太大,见多了会沦陷,还是赶紧去投胎。
“借?”他抬头打量着我,“你打算怎么还给我?”
我被问得脑子瞬间短路。
但事实就是,做鬼也得厚道,不然下一辈子也要还的。
“我投胎长大之后,再烧给你,可以吗?”
“啊!”
七公子突然站起来,我的脚砸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突然就生气。
“花颖,我还能相信你吗?”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感,有点令人心疼。
“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问,心中若有所思,我跟他应该没有交集呀。
他靠近我,看着我的眼睛,彼此的脸只有一拳之隔。
“你听好了,我叫董煜。”
董煜?董煜!
“是你?”我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七公子。
8
其实,我本是现代刚读大学的普通人,某天出了意外,带着记忆穿越到娘亲肚子里。
董煜住在我家隔壁,他娘亲和我娘亲是手帕交。
我出生之时,董煜已经十岁,董煜娘亲说我是他的媳妇,要好好待我。
董煜很聪明,我的名字还是他取的,我爹为此对他冷眼相看,迫于我娘的淫威,不敢发作。
我可以说是董煜带大的,同吃同睡,与他相处,比家人还多,说是他的童养媳都不为过。
不得不说,我就是颜狗,十岁的董煜还没长开,青涩中可见俊秀,让我十分喜爱,打算来个完美夫君养成记。
只是没想到,我六岁的时候,董煜得了重病,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我那时哭得可伤心,在他的病床前天天念叨。
董煜刚发病时说:“你不能死。”
病入膏肓时说:“你死了也不能忘了我。”
等他临死前那几天,就变成:“你走慢点,等等我,我将来去找你。”
作为一个现代人,科学主义者,那时候也没见过鬼神,更不知道死后真的要去阴间。这些话,不过是安慰安慰自己。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渐渐地将董煜埋藏在心底,不再去触碰。
9
我双手捧着董煜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细看之下,确实有少年董煜的模样。
我放下手,悻悻然地说:“长开了,我都认不出来。”
就像现代人整容之下,俊男美女都长一个样,我哪里敢将一个只有两分相似的人,当成曾经那个重要的人。
“哼!如果不是碰巧你没钱,是不是已经投胎重新为人了?”董煜绷着一张脸,翻着今天的旧账。
“……”
莫名地,我又心虚了。
果然,今天去投胎就是个错误。
“这哪能怪我,我一个新鬼,鬼生地不熟,他们看我是穷鬼,都不理我。眼看就要没钱了,我不投胎,去吃西北风吗?谁知道你在哪里……”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我的眼泪又涌出来。
本来是想博同情的,没想到把自己的痛点戳个正着。
“你……别哭了。”
董煜像木头人一样站着,说出来的话,冷冰冰的。
“我就哭,要你管。”哭得更起劲。
还是少年董煜好,起码知冷知热,最怕我哭,我一哭,准会安慰我。
“别哭,是我不好。”
董煜一把将我抱起,自己坐下,让我坐在他腿上,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用脸贴着我的额头,一手轻拍我的背部,轻声道歉。
我懵了,反应过来后,感觉脸都要烧起来。
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董煜的脸蹭了蹭我的额头,又用手摸了摸我的脸,不解地问:“不舒服吗?体温突然升高了。”
“我,我有点晕,我要睡一觉。”
说完,直接在董煜怀中装睡。
不管怎样,旧账这事,应该躲过去了吧。
第二天,我起床比较晚,董煜已经不在家。
伺候我的是一个女鬼侍,看着桌上丰盛的午餐,我差点喜极而泣,终于不用饿肚子。
爹娘死后,我就没有吃饱过,死后钱不多,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我这算是逆袭成功了吗?太幸福了。
“董煜在地府到底是什么身份?”我问女鬼侍。
女鬼侍愣在一边,面无表情,听到我问话,迟钝地说:“不知道。”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我瞟她一眼,可能不是正常的鬼,想打听的事情也就作罢。
吃完午饭,我打算出去一趟。
得找魏征问问,如果不投胎,房子是不是可以还给我。
女鬼侍挡住我说:“不要出去。”
我眸中一暗,董煜在也不能限制我的行动。我就算投靠他,也是自由身,而不是金丝雀。
推开女鬼侍,我独自出了门。
10
地府整体上是暗色系的,到处看起来了无生趣,也就导致很多鬼喜欢聚在一起玩乐,消磨时光。
因此,鬼多的地方闹哄哄,鬼少的地方几乎不见踪影。
董煜是喜欢清净的人,我们住的这个片区鬼极少。
“花颖,魏大人传召,跟我来。”一个鬼差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通过修炼,实力足够强大,鬼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念,到达想去的地方。
当然,像各个地方的机关重地、私人领域,是不能随意穿行的。
“我正好要找魏大人,请鬼差大哥带路。”带路,意思是让他带我走,否则像我这种新鬼,要先找个传送站,几经辗转,才能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鬼差抓着我的手臂就出发,有点像坐飞机一样,初始有点不适,适应后就没什么感觉。
我觉得时间过了很久还没到,余光瞟向鬼差,有点面生,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哀嚎,不会又有倒霉事要发生吧?
果然,鬼差停下来的地方,在奈河旁边,根本不是魏征办公的地方。
我一看到陌生的环境,趁鬼差不备,挣开他的手,拔腿就跑。
“哈哈,都来了,还想跑。”鬼差一下子就来到我身后,一把扣住我的肩膀。
“放开我,你想要干什么?”我挣扎着,毫无办法。
“想知道,跟我来就是了。”
我才不要跟他走,然而鬼差扣着我的肩膀,就像提着一只鸡一样,轻而易举将我带到屋内,到了大厅中央。
大厅的四壁点燃着一簇簇跳跃着的灯火,主位上坐着一个鬼,气势强大,光坐着就让人感到压力,应该是一个猛鬼。
他姿势豪迈,身子微侧,一条腿屈起在长椅上,手肘撑着膝盖,握拳抵着头部,闭目养神。他身穿白袍,长发披散,肤色惨白,嘴唇又厚又猩红。
听到我们的动静,猛鬼倏然睁开大大的眼睛,眼里闪烁着绿光。
他上下打量着我,啧啧地问:“这就是泰山王找的伴侣?”
泰山王是谁?我心中忐忑不安,眼皮不停地跳动。
“主人,这女鬼昨天和泰山王出现在酒楼,关系亲密,今天中午是从泰山王家里走出来的。”鬼差解释道。
董煜是泰山王?
在现代,我了解过一些阴间知识,据说泰山王姓董,十殿阎罗王之一,掌管地狱第七殿,其中敲诈这一类,是要承受油锅刑罚的。
我嘴角一抽,昨天我还碰瓷他,应该算敲诈吧,是不是要下油锅?脑海中出现一幅油炸鬼的画面,浑身一抖,赶紧回过神来。
猛鬼从主位上站起来,赤着脚走到我面前。
他很高很高,比董煜还高一些。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来到我眼前,差点要贴到我脸上。
我明明吓得要后退,却完全动不了。
猛鬼直起腰,咧嘴一笑,笑声阴森恐怖,叫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只见他伸出食指,正要戳向我的额头。
我额头上那个丑陋的字,是我投胎的通行证。昨天那个鬼差跟董煜交代的内容,让我知道,投胎的资格还能被剥夺。
这猛鬼,不会也想剥夺我的资格吧?
眼见食指就要碰触到我的额头,心中一片凄然。人善被人欺这句话,在鬼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紧闭双眼,等待悲惨的结局降临。
11
一阵狂风卷起,我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熟悉的感觉,让我安心。
“没事吧?”
我看着董煜,只摇了摇头。
鬼没有心跳,但鬼的情绪,比心跳还敏感,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你果然在乎她!”猛鬼肯定地说,这语气,听起来酸溜溜的。
“罗刹,我说过,不要再来招惹我,该还的,我都还给你了。”
“你这没良心的,我救了你,把心都给你了,可你……可你……”罗刹竟然像女子一样掩脸哭泣,伤心欲绝。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董煜,好大一个瓜,这是负心汉的节奏啊,问题是,这罗刹是男鬼的吧?
董煜眼神微沉,紧张地看着我,放在我腰间的手搂得更用力。
我低头撇嘴不语,还不至于完全相信罗刹的话。可我与董煜分开也有很长时间,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的鬼。
董煜一贯的冷漠,对罗刹放出狠话:“这是最后一次,如有再犯,我会公事公办。”
一晃眼间,我和董煜已经回到家。
“不是交代你别出门吗?”董煜语气无奈。
“你什么时候交代过?”我不高兴地坐到一边去。
“这些鬼侍都是傀儡,不是真鬼,只会听一些简单的指令。” 董煜走过来坐下解释,“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少出门。”
他说完还伸手摸向我的额头,神色复杂。
“我这字什么时候才消失?”这字不仅丑,还招人惦记。
“画上三天后不投胎,就会自动消失。”董煜握着我的手问:“消失后就永远不能投胎,你愿意陪我留在这里吗?”
我挣开他的手道:“万一你以后去投胎,我怎么办?”
失去投胎的资格,我总觉得不踏实。
“傻瓜,我们的姻缘是天定的,生生世世不分开。”
董煜在我的手腕上一抹,一条红线出现在我和他之间。
“投胎前夕,鬼魂的定力最差,不仅投胎的资格可能会被剥夺,连姻缘也会被继承。”
“那,那罗刹是想跟你缔结姻缘?”我震惊地问。
“想什么呢!”董煜给我一记爆栗子。
“罗刹爱演戏,她是故意的。”董煜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只让我这几天都待在家里。
也是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地府出了大事。
罗刹不负猛鬼的称号,发动政变。
意外的是,罗刹是女鬼,万年筹谋,竟然想称霸地府。
据说万年前,罗刹是一个冤死的女鬼,到了地府,也被鬼欺负。
某天,罗刹出了意外,穿越到某个地方,遇到武则天,追随她,看着她一步步登上帝位。
罗刹回来后,就有了想法,开始暗中布局。
可惜,地府的鬼神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察觉到动静,等待大小鱼入网,以便一网打尽。
12
事情尘埃落定,我额头上的字也终于消失不见。
我那所简陋的房子,魏征亲自还给我。
“七夫人,之前的事处理得不妥当,万望见谅。”
孟婆今天休息,也来了。
她把魏征推开,笑得谄媚。
“七夫人,无知者无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多多包涵。”
“两位大人客气了,你们是公事公办,我理解的。”我了然轻笑,又说:“我还没成亲,叫我花颖就好。”
“哎呀!叫什么大人,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孟姐姐,我叫你花妹妹好了。”
孟婆笑意盈盈,搂着我的肩膀道,让我受宠若惊。
“切!你的年纪都能当她老老老祖宗了,脸皮比墙还厚。”魏征毒舌地吐槽。
“你有种,你让她叫你魏祖宗。”孟婆怼回去。
我看着他们斗嘴,浅笑不语。
看来这世间,道理都是相通的。只是想不到,我也有这一天。
余光看到董煜回来,我迎上去。
“中午怎么有空回来?”
“正好到附近巡查,回来陪你吃午饭。”
明明是一句温情的话,董煜说得一本正经。
“巡察司大人回来啦。”孟婆和魏征紧张地招呼一声,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这些人,你不想搭理,就别见。”
因罗刹的事,地府发生大动荡,很多职位都有变动。酆都大帝任命董煜为巡察司,要对地府进行整顿,董煜拥有任命和罢免权。很多有权有势的人见不着董煜,就想从我这边入手。
“我知道,但有些人情往来,还是要顾及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董煜的威名,冷酷无情,不留情面,很多人,包括职位比他高的,都忌讳他三分。
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我就怕董煜不会变通,以后的路不好走。
董煜把我搂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
“别担心,我以后行事会更谨慎。”
我看着董煜胸前衣服的花纹,那是巡察司官服特有的花纹,寓意刚正不阿。
我不再投胎,留在地府,作为站在董煜身边的女人,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现代人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确实如此,我的鬼生,才刚开始,期待以后的生活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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