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棠风

作者: 狐狸行星 | 来源:发表于2019-11-12 16:20 被阅读0次

    所有有过交集的人里。扈晓棠算是最‘靠谱’的一个。之所以说她靠谱。是因为在现在暧昧涌动的城市。没抢过人家男朋友,没做过小三,没劈过退也没玩过暧昧。确实是稀罕物种。

    2018那年。人生中重创的一年,母亲去世、公司跨掉、离婚、负巨债;每一样都是摧毁性的事件,好像说好般同时抵达她的世界。扈晓棠开始信佛。每天起来洗漱完毕,烧香念经是第一功课。她不会冗长的跪在佛前祷告,她说,信佛不是为了什么。心能平静才能支撑住自己面对后面也许兜头而来的爆浪。

    扈晓棠长得好看。她的好看,不是当下千篇一律的审美。是那种宛如青莲浮水,静怡得人往你跟前一站你都不自觉要检查自己仪容仪表是否得体的那种。刚熟悉那会她说她有张可以欺骗全世界的皮囊。骨子里却满是东北妹子的彪悍。我是不信的。时间长了。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多么诚实的人。也是因为如此,我从来觉得,其实在扈晓棠身体里,其实是有两个人。不论动静的她,都是如此真实。

    与她算是要好。或者说,对于她,每个人的距离也只能到某个数字。

    见过扈晓棠疯癫模样的人少之又少,陌生人面前永远端庄得体得无懈可击。我兴许算见得较多的一个也不知幸还不幸。

    她发微信给我。说她回来了打算给我讲故事。

    我诚惶诚恐半开玩笑的说,只要不是喝酒,路边蹲都没问题。

    她发来个掩面哭的表情。我回了个跪地求饶的动图。

    最终约了家咖啡馆。哪里的德国烤肠和炒螺蛳粉我们都爱。

    对于喝酒。我有我这辈子都不敢在让她放肆的原因。

    1、

    那是我去广州学习三个月后回来的当天。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刚坐在自己的沙发上点根烟,手机屏幕上就显示扈晓棠的名字。她很少主动联系朋友,所以她的朋友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些人,那些了解她脾性接受她诡谲的人。

    “你在我身上装GPRS还是在我家装天眼了?刚进门你电话就来。”

    “别BB,来喝酒,繁花K21。”

    “老大,给一个小时收拾仪容如何?”

      “行。超过一分钟一瓶福佳白,老娘今天酒管够。”

    “X.......”

    换是别人,我估计找了一万零一个理由推了。老子当时已经是累成跑了十公里没听过的狗的模样。只有扈晓棠吧。我掐了烟冲进浴室。心里竟是暗暗庆幸把一头长发剪成短发是多明智的选择。

    我开了车去。反正代驾已经很成熟。最重要的还是电话里扈晓棠的声音已经过于亢奋,那就意味着今晚是非倒不可的一夜。吐我车上好过和出租车司机瞎扯淡。

    预着群魔乱舞好些人。我把朋友圈翻了个便也没看到哪个共同好友跟她定位是一样的。直到我看到卡座里盘腿坐着一个人。在叫嚣激昂的音乐声里杵成座雕塑模样。眼神迷离,嘴角似笑非笑。桌面上放着五桶酒,还有,她的药。

    对。扈晓棠有病。心脏病。已经到了医生要求做手术的程度。

    “你TM要死啊。现在墓地天贵买得起吗?”

    “看看时间。我X果然准时。来来来抱一下,欢迎回来。”

    扈晓棠摇摇晃晃站起来抱住我。香水混杂着酒精烟草的味道竟还是如此不错。只是她浑身的力量坠在身上。吃紧的摔倒在沙发上。她还在咯咯咯笑。我却分明感觉到脖颈里有温润潮湿的液体。

    十年。任谁都会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另一个的人前世今生。然而此刻。我发现对扈晓棠竟可以说一无所知。

    当晚我没有如计划中送烂醉的扈晓棠回家。而是送到了医院。接受她主治医生一顿苛责惶恐不安等到她弟媳过来。回家和着一身混乱的气味昏死在床上。

    第二天醒来手机里有扈晓棠发来的微信。

    她说。抱歉。

    我说我去医院看她。她说不用了,她要出差几天回来联系我。

    这几天,变成了几个月。

    扈晓棠比几个月前又瘦了许多。她点了满桌东西。我到的时候还把餐牌递给我让我看加点什么。服务员在离我们不远处用种特别奇异的眼神关注着。我硬是多叫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薯条。淡定的说,年轻人长身体是这样的。

    她乐。

      “还是和你吃东西最舒坦。爽。”

      “老子是怕你的故事像裹脚布那么长,先做好准备。”

    2、

    吕少风不叫吕少风,叫里少峰。

    唐晓琥不叫唐晓琥,叫扈晓棠。

    两个处女座的刻骨铭心从欺骗开始的。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如火如荼迅猛的相爱。

    恋爱、同居、昭告天下。一个月完成。他们甚至没有所谓的热恋期,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偶像剧拍得都没两个人甜到发齁。偶像剧里的男主高大帅气,对外冷淡若冰目不斜视对爱温柔如水无微不至在里少峰这里尽显无余。多少人说扈晓棠配不上他。又有多少人说好白菜被猪拱了。

    两人压根没听进去半个字。男的温柔合衬,女的懂事得体。那些带着愤愤的声音慢慢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人人口中的:“他俩真配。”

    家里长年争执,让年轻时的扈晓棠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清醒和懂事,相比之下同龄又是独子的里少峰更多的还是那份年少轻狂的傲气。他爱她对世界的清醒,她爱他对感情的干净。她只会在他身边才会露出猫那般撒娇淘气的性情,他只会在她面前才会低头与极尽温柔。

    彼此圈子里最多追求者的两个人。在一起简直为民除害。活该相爱。大家伙起哄你两干脆结婚得了。

    里少峰还真拉着扈晓棠就去了姑姑开的影楼拍婚纱。姑姑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看上去清淡不怎么热络的姑娘。拉着她手说终于有个人能收了这野小子。他眼光真好,多标志的女娃娃呢。扈晓棠当场就红了面庞。疏离不是人与生俱来的,至少她的不是,经历让她习惯了用淡然保护自己。面对热情的长辈,她手足无措。在姑姑眼中,还会脸红的女孩子简直是礼物。

    20岁的扈晓棠第一穿上婚纱。她怔怔站在落地镜面前心里是真的没有落地感。说不上来的不真实。

    多年以后扈晓棠还记得,里少峰那身灰蓝色合体的西装和他牵着自己手时止不住的颤抖。那次婚纱照虽然只是他送她的一份礼物。在扈晓棠心里,再无场景可以代替。

    扈晓棠的妈妈是个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因为长年的柴米油盐和婆媳不合将她整个人磨折成泼辣专制且世俗。但她很是喜欢里少峰。懂事,有礼貌,做事有分寸,处事有度。能从妈妈嘴里获得这些评价的外人,里少峰是第一个。因为他,扈晓棠回家的次数也开始多了些,他会把妈妈哄得很开心,全然不想过去,扈晓棠在家呆不到半天就是要为这样那样事吵起来。

    那个时候男人未满23岁是不能结婚。里少峰说我要努力挣钱,我要养你。经济独立你才有自由我知道你不喜欢被管束。

    在英气勃发的男生在自己在意的女孩子面前都会像熊般笨拙可爱。扈晓棠已经做好不管世界诱惑多美,也会一心一意与他耗尽一生的准备。只是她不爱说出口,或者说,表达自己心底柔软的部分,是向来话少的扈晓棠不擅长的事情。她知道他懂,也相信他懂。

    如果后来的发展如约而至那就真的是偶像剧了。普通人的世界现实是闪着幽光的利刃,奇迹的概率总是微乎其微的。

    连里少峰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没由来的厌恶扈晓棠。也许是文化人说的眼缘吧。里妈妈第一次见到扈晓棠就像触电般跳起来破口大骂。话语之难听大概是用尽了她脑子能搜罗出来的所有恶毒词汇。没有给扈晓棠任何反应的机会下一秒就把她赶出了家门。

    紧接着里妈妈去了里少峰姑姑的影楼把所有两人的合照都撕个粉碎。扬言要是里少峰的姑姑在把他们的相片挂出来就要告她侵权。盯着她销毁掉底片。

    里少峰被关在家里。听他兄弟说他妈妈甚至从单位请了假在家盯着。

    扈晓棠那段日子整个人像被笼罩在看不见光线的深渊中。没有丝毫头绪和方向。一切猝不及防的发生,没有原因,无迹可寻。她开始逼迫自己清醒。重新去审视某些可能。她脑中盘旋着里妈妈对着里少峰姑姑吼的话。

    “她这种飞女,正经工作都没有。没家教不检点。我儿子有大好前途,不可能跟这种货色在一起!”

    从来别人说什么扈晓棠不会当一回事。觉得不痛不痒不伤身的事情在意才是浪费力气。她此时此刻才明白,不当一回事不是她真不在意,还是要看说的人是谁。

    里少峰消失的一个月里。扈晓棠用光当时年纪所有的智慧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能。除了心底被搅得稀巴烂的疼痛。直到里少峰出现在他们租的房子里。脸上的消瘦和憔悴抹煞了一个那么好看的男生该有的光芒。抱着扈晓棠,紧紧地不肯放。声音沙哑的说。

    “我跑出来了。不回去了。”

    应该是感动的不是吗?至少这个男孩子愿意为了她如此。扈晓棠的回应却出乎意料平静冷清。

    她说:“我们分手吧。”

    截止那天。他们在一起一年零十一个月零三天。

    那是个盛夏。和一个雷雨夜。

    3、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有些在你生命里只来过一阵子,而你忘记他却花了一辈子。”

    “那当时分手还不是你说的。别告诉你还真怕耽误了他的前途。”

    “我说是,是不是很傻逼。我也是后来才觉得自己很傻逼的。”

    “......”

    扈晓棠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不少烟头。招手让服务员换了个新的烟灰缸。她抽烟的姿势很好看,纤长手指骨节匀称柔和,夹着烟嘴递到嘴边时可以看从手臂延伸到手背的纹身。是个单色的如意。她说第一个纹身就是因为里少峰。刚开始两个人始终藕断丝连没有办法彻底划清界限。毕竟给对方的心都是最温暖真实的部分。舍得,那是骗自己的。

    约摸不清不楚的颓了两年,她从朋友那儿听说有个女孩儿倒追了里少峰很久,女孩儿人不错,温良可人还是朋友的表姐。朋友请求她放了。全世界都知道,无论谁靠近里少峰,只要扈晓棠一出现,什么都会烟消云散。这一次,朋友希望她真的放了。

    “头发长了,人瘦了,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只没有魂魄的鬼。午夜梦回,哭着醒的时候每每想到回不去了,我几乎疯到爆炸。但我知道,真的回不去了。那两年,他为了顺应我的变化把自己也弄得面目全非。我不能这样害他。”

    扈晓棠躲起来。拉黑了他所有联系的方式,换了号码。她没日没夜的喝酒,打算让自己短时间内不那么清醒。某天她在朋友家看到几个朋友拿着缝衣针在帮彼此纹身。她撞撞跌跌过去伸出手。

    从那以后。每每扈晓棠想他了。想得难受就给自己加一个纹身。大大小小。

    “大概这样混混沌沌的又过了两年。我好像缓过来了些。强迫自己接受些新感情。我对每个人都说,我没有办法全心全意爱你,你非要来,就要接受这个现实。还真有几个不怕死的。但也都没坚持下来。他们对我的最后评价都差不多,说我根本不需要感情了。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有人说愿意娶我,也就嫁了。后来的事情,一塌糊涂你也知道。”

    扈晓棠的婚姻开始不算差,虽然没有礼金,没有婚礼,没有戒指,但她丈夫待她体贴,公公婆婆对她也和善照顾。可后来她丈夫生意失败却不甘于失败,借了很多不该借的钱和捅了很多篓子。扈晓棠全副身家倒贴进去还帮他借了不少钱。直到最后她再也无能为力。和他签字离婚。

    她从不抱怨命运公平与否。被债主追讨,被别人嘲笑,被朋友冷落所有后来的连锁反应她始终平静得另别人不悦。服个软求个饶就会过去的事情,她只是静静承受着。哪怕她身体状态越来越糟糕,也从来不说。被检查出病也是因为五年前她高烧到休克,她那浑浑噩噩的前夫才把她送进医院。马不停蹄的降温,手术,医生说在晚两天明年就可以给她烧纸钱了。

    那一次醒来。她依旧不疾不徐,甚至比过去更安静。

    “那天我在万达碰见他了。十几年,这么屁大点的城市原来不见了一个人真的可以十几年。他误打误撞出现在我镜头里的瞬间。脑子里轰的炸裂到只剩空白。可笑吗。他礼貌的点点头,说了句你也来玩啊。他的眼神很清晰的告诉我,他没有认出我,回应是出于礼貌。”

    扈晓棠的眼睛里有雾气沉浮。过去那么多年,依旧可以为一个人七情上面。谁能说她没有爱过?

    “其实你大可以说声帅哥留个联系方式。哪怕不说话,也能留先念想吧。”

    “在正要开口的时候遏制了。有个小女孩在喊,爸爸。当时我的表情一定非常尴尬。甚至庆幸自己没有开口。”

    大多时候我们宁愿自己不是个理智的人。会哭的小孩有糖吃,道理都懂,自尊却让我们不愿遵从。

    4、

    扈晓棠说她一个人去了趟云南。在丽江路边抽烟发呆或者在民宿天井的秋千上听其他旅客闲聊,饿了吃碗口碑很好的鸡汤饵丝。困了枕着阳光睡在阳台。她还沿途去了大理、双廊、洱海,做着同样的事情一路延续。很少和别人说话,带了三脚架帮自己拍照,睡不着的时候就去酒吧喝酒听歌。

    “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月的哑巴。轻松自由。是情绪上的自由。唯一说过最多第一次话是在丽江的民宿。我和店主一起吃晚饭,那天她邀请我留下,长久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考虑过离开原生城市的建议。去完洱海我又折回丽江呆了半个月。真的想留下。”

    扈晓棠是我见过颇有才情的女人之一。许多年前的相识也源于城市论坛的聚会。她当时就是论坛文学大版的版主。拥有大群年纪高低不齐的粉丝。也是当时文青推崇的信仰。后来她进杂志社做编辑,主策到后来的主编。若不是一件件事情的接踵而至,我甚至觉得这个女人能光芒熠熠的过完此生。

    “人到了人生的分水岭。才发现也许已经耗尽此生的荣耀和幸运。如同很多本来该是对的相遇,在不合时宜的时间里匆匆发生。后来,就成了一个个深埋在岁月里的定时炸弹,为错过去买单。所以我回来了。虽然这座城市也是空空如也,所有我牵挂的,在意的,为之放弃人生的那些人都消失了。但仍然舍不得,总感觉只要呆在这里,就还在与他们共同呼吸。”

    “现在呢?还想他?”我与她并肩走在夜色里。马路对面是酒吧的光怪陆离。而我们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不知为何分外孤寂。

    扈晓棠伸出手虚空的抓了把影子,咧嘴笑。缓慢的放到心口的位置。

    她说。

    “我会一直想念他,因为这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个世界上能让我想念的人越来越少,他,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就好。仅仅是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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