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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作者: 简佳 | 来源:发表于2019-09-20 23:31 被阅读0次
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第一次见她,是16年前,在一个很正式的非正式场合。

那时的我,刚走出大学校园不久,就借着“爱情”的名义逃脱了一切熟悉和不熟悉的桎梏。

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以年近不惑的风淡云轻去审视当时的自己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即使是当时的我其实也知道这样的冒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甘愿以那样的冒险换取一个想象不可及的未来。

同样用这双年近不惑的眼睛去回望这段过往的时候,我几乎升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敬畏和后怕:永远不要低估那些长期活在压抑中的人的爆发力,TA们可是一群 “亡命之徒”,连自己都敢明目张胆地坑蒙拐骗,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你永远无法想象,在TA们看似乖巧温顺的表面底下,涌动着怎样激烈的暗流;正如你无法想象,在那些暗流的背后,藏着对TA们来说怎样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当时,看似乖巧实则叛逆的我,正坐在院长办公室,瞪着一双温顺懵懂的眼睛事不关己地听着别人讨论我的工作——是的,我终究还是得工作,我终将在一连串的闹剧之后明白很多事其实是躲不过去的,只要我这副躯壳内藏着的灵魂不变。

她就在这个时候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跟院长谈事。她当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里的我,确切地说,她应该是先看见了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她的男同事,然后秒懂了我当时的处境,继而了然地看向了我,非常社交地点了点头,就接着向院长谈事。

她当时到底谈的是什么事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当时慷慨陈词时压不住的那股盎然激情。

临出门时,她再次看了我一眼,识相地欲语又止了。四目相对的一刹,我们都在既定人设下向对方交了底,谁说一见钟情只能产生爱情?友情亦然。

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随着后来越来越多的认识,我开始了解她,并逐渐发现,其实在每一个正规场合,她都在试图来一个优雅的亮相,因为她的内在其实是一个柔情似水的青衣坯子,因敏感而多愁,因多情而脆弱。只是,她生就一副花旦的嗓音和武生的身段,一开口一行动就是收不住的娇俏和铿锵,让她的每一个优雅之举都有了特殊的喜剧效果。

她就那样地喜不胜收地活跃在我们当时貌合神离的朋友圈里,用花旦念白般清脆的嗓音调侃着人生,带给我们无数欢乐。只要她愿意,她似乎跟谁都可以相处得很好,是大家的“开心果”,却唯独和自己相处不好,她的悲伤藏在她看似强壮的身体里,没错,她的身体总是不好,总能听到她生病的消息,小到头痛脑热,大到手术住院。彻底把我和她从那个朋友圈中独立出来的,正是她的一次手术,我坐在她的病床前,心疼地看她嘴角的苦笑和悄然滑过鬓角的泪。

那时,她叫花。

我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对这场以逃脱为目的的感情游戏,我表现得足够仗义,理亏心虚地想负起责任,却在筋疲力尽的消耗中心有不甘。我茫然地看着每天的日出日落,心里有两个念头在自问自答地打架:这就是我余生的日子?是的,你只配这样!

花并不认同我的说法。算命的说我是木命,她摸着我一头乌黑的长发,娇俏的笑声惊起一树飞鸟:是的,这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总有一天会是一树繁花!

我将信将疑地给自己一点儿虚弱的信心,生活却一切如故,连一丝涟漪都不曾出现。朋友圈里的人说:你能有多好,不过是跟我们一样!我的家人也直言不讳:看得上你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我死了心,对自己这样说:“没错,这就是你的人生,你也就这样了!”

花成了唯一一个认为我“很好”的人,在一片的否定声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声嘶力竭地跟她吼:“别再说我有多好了!我没那么好,知道吗?我这辈子也开不了什么花!”

然后我惶恐地转身,撒腿就跑,我怕她再给我一点点信任,动摇我平凡度过余生的决心,让我的某种可怕的热情又死灰复燃。

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又是独自一人,我突然感到了这个小城是那么大,路上行人那么多,我不知道可以再找谁说说话,不是吐槽,不是抱怨,是我说一句对方就能GET到点的那种真正的交流。很长一段时间,我迷恋上了走路,每天下了班吃完饭就漫无目的地走,即使是去市区,我也走着去,反正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拿来走路。

经过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小店、喝过茶的茶楼,我会站在街边很久,呆呆地看着曾经熟悉的座位,心里会突然冒出那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生活在沿着不知名的轨道继续前行,我恋爱了,结婚了,生子了,开始脚踏实地地生活、工作,不再是当年那个连自己都拐骗的小姑娘了。

花偶尔发来信息给我:朵朵被北大提前录取了!祝贺你做妈妈了,雨后见彩虹,前面等着你的一定是一路的鲜花!

我笑笑:有了果,还没见花。

她扔给我一个固执而赖皮的笑脸,后面跟着一串欢呼雀跃的小企鹅。

2016年一个温暖的冬日,我们终于再相约着一起吃饭。算起来,距离上次一起吃饭居然已经过了七年!我有一种恍若隔世、沧海桑田的感觉。

落座后,等着上菜的当儿,她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问:“都好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彼时的我,又困扰在新的生活难题中,先生在外地读博,我在家一边上班,一边和公公婆婆一起带孩子,两地分居,婆媳关系,育儿困惑,是我生活中的主线。我听见心里无数个声音在争先恐后地叫:“我不好!我不好!我不好!”可我说不出哪里不好,心里扎着刺,却又似乎哪件事都无足挂齿。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预设,它都会不辜负地呈现出你预设的样子。当你预设生活就是一地鸡毛,它一定会摆出一副一地鸡毛的样子给你看。只要“心魔”不除,它能穿个马甲继续给你“使绊子”。

我把所有的委屈、不满、纠结、无助全都裹在眼睛里,看了她一秒钟,然后淡淡地一笑,说:“挺好!”

她的眼睛停留了一会儿,也笑笑:“那就好。”我知道她看懂了我的眼。

这个时候,她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一朵”。从名义上来说,我们还算得上同事,但我很快就会知道,那将是我们同在这所大学工作的最后一年。一年后,她正式辞职了。她有热爱并精通的专业,有那么多爱她的学生,但她依然离开了这个舞台。

我是在她的沙龙上彻底理解了她的决定的。每一个走进大学课堂的成年人,只要TA心智健全,都有能力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TA完全有选择知识的能力。但这一切的前提是TA的养育者给了TA这种能力。相比老师,养育者才是孩子一生最重要的人,我们给了他们最初的爱,但也有可能会给他们最初的痛。

一朵也不再是以前的花。我说她瘦了,她说不只是瘦了,是现在和自己可好可好了。她娇俏如故,铿锵依然,却是纯然的绽放,内里那个青衣依然在,却不再是多愁善感,而是由她一贯对人世最彻底的悲观生出的最柔软的慈悲。

她带着我认识了周梵、武志红、塞利格曼等导师,让我得以重新开始认识自己,我布满阴霾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明而开朗。在一个疗愈练习中,我紧紧地抱住她,却哽咽着说不出任何话。这是我们相识10多年来第一次拥抱。

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我也开始重新导演我的人生。我在键盘上敲下我喜欢的文字,重新拿起画笔来画画,尝试一切我以前不敢尝试的东西。生活再次肯定地告诉我,我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就在这个早上,我还在睡觉,老公已经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为我和孩子做早餐,起床后吃着美味的食物,我由衷地说:“老公,你这么有才有创意又有魅力,你自己知道么?”老公配合地说:“有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我就对儿子说:“反正咱俩都知道,爸爸总是能给我们变出各种好吃的,对吗?”儿子鼓着腮帮说:“对啊,爸爸做饭特别好吃!”

天气好得不能再好。驱车驶过森林公园般的校园,满眼的绿色不由分说地撞了过来,映得一树火红的凤凰花分外惹眼,这是非洲很常见的一种花,我相信十多年前一朵在西非也见过这种花。我在路边停下车,拍了一张图片发给她:“凤凰花开了!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树花开的时间。”

车子继续前行,满眼的绿色再次撞了过来,我的心突然变得异常柔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激,对一切遇见、分离和重逢都充满了感激。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树花也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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