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玲

美玲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

我三岁起，父母就在菜场卖菜。我的童年也似乎是在菜场里度过的。菜场里不乏像父母一样来城市谋生的乡下人。乡下人在城里生活，除了一双手之外，什么资本都没有。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拼命干活。仿佛骨子里都在较着真儿。在这群较真儿的人里妈妈可算是第一号不服输。她做事认真，做生意从不马虎。买菜的大妈挑三拣四，尖酸刻薄。妈妈和她聊起天来，能让她最后笑眯眯地买下一大包菜。只是有一家人不同，就是和我们相对着的美玲家。比起其他蔬菜摊子的拼尽全力罗列品种，他们家看起来“很不上进”。一年四季，只摆着一样青菜。菜场里每天属他们家来得最迟，走得最早。他们总是笑眯眯地自我宽慰：“我们想得开，我们只有一个闺女，以后把闺女一嫁，一点儿压力也没有。”

他们口中的闺女就是美玲。作为菜场的孩子，她很幸运，因为她父母很少让她来菜场帮忙，偶尔过来也是拿点钱吃点东西就走。她穿得永远是最时髦好看的衣服，吃得也是最好的点心。听说她的挑食讲究是出了名的。她喜欢喝老母鸡汤，每次学校考试前，家里都得提前炖好汤给她喝。早饭喝粥必须配小菜，中饭有肉有菜才肯吃。吃鱼必须是刺少又肉质细嫩的鱼，虾子要个儿大的……假期时，她起得晚，他妈妈就将饭菜做好盛好，端到她床上去。我听着这些讲究，心里一阵羡慕。同样是女孩，再看看自己满手的泥巴和蓬头垢面，真是一阵心酸。可妈妈却叹着气说：“孩子怎么能这样养？她父母这是害了她。”

可是在我看来，美玲一直过得不错。后来上了初中高中，她在城里，我回了老家。能见面的机会很少。在学校里，我像我妈一样，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劲儿。所以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拿回来的奖状也一直常常是年级第一。妈妈每次看到我的奖状都只是笑笑说：“你记住了，你是在为自己努力，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能靠你自己。”

妈妈永远说不出夸奖人的话。这很让我颓丧。美玲的妈妈就不一样。每次期末考后，她都会到我妈妈面前诉说一番美玲聪明、学习好，考试又冲进年级前百之类的。我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有点失落。“明明没有我考得好，妈妈却从来都不向别人夸我一句。”我心里这样嘀咕着委屈着。

出乎意料的是，后来我和美玲都高考失利。我颓丧极了，赌气对妈妈说：“我再也不想上学了。”妈妈反问我：“你学习是为了谁？为了你自己。只要你想学习，在哪里不是学？”最后，我还是拖着行李去了新学校。在大学里，我也憋着劲儿每天努力着。几年的坚持与忍耐，我考研成功，终于去了自己理想中的大学。这段经历也终于让我明白妈妈说的“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那要靠你自己”。

美玲仿佛比我幸运得多，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她父母便四处找关系，花钱把她送进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只是后来她并没有选择读研。听说大学期间，她逃课无数，补考无数。最后算是勉强拿到了毕业证。但是一毕业他父母托人找关系，帮她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研究生毕业后，我也留在了这个城市。后来偶然间和美玲联系上了，我们约了一起吃饭。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很诧异。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眼睛明亮，笑意盈盈。她打趣我说：“你变老了。”我无奈地笑笑。

在点菜之前，她特意嘱咐服务员：“我不吃葱姜蒜和香菜，所有菜里都不要放，辣椒也要少放一点。”她又笑着问我吃什么。有没有什么讲究？我说：“都好，我不挑食。”我们一起聊着这么多年的学校生活。她说她不喜欢学校，但是还好学校让她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男朋友就是本地人，家里三四套房子。以后生存压力应该不大。她眉眼中是毫不避讳的开心。她没有意识到在我来看，这样的人生规划简直不可思议。

那天吃完饭，我们彼此告别。我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