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六部蛮夷之中，孙烈最痛恨的是戎族。
三十年前，孙烈一家在回城的途中被戎族的士兵抓住。
他们打折了孙烈的一条腿，倒吊在一颗树上，然后当着他的面玷污并杀害了他的妻子，摔死了他不满周岁的儿子。
他们本以为孙烈一定会吊死在树上，却没想到孙烈却硬生生坚持了六天，最后被人救了下来。
伤愈后，孙烈加入了讨伐六部的精兵部队，开始了疯狂杀戮的征战。
复仇的怨念像一个魔鬼一样占据着孙烈的内心，使他每天都渴望着杀人，只有看见死亡和鲜血，孙烈的内心才能感受到安慰与平和。
好战的孙烈一步步当上了军队的副统帅，也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凡是孙烈讨伐的部族，不论男女老少，就连襁褓婴儿也要一律杀光，房屋村落，全部焚烧殆尽。
一年之后，六个蛮夷部落就只剩下最强大的戎族。只有灭掉戎族，孙烈才算是为妻儿报了仇。
最后这一战打的格外惨烈。在三圣施法的帮助下，孙烈最终获胜。戎族所有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流淌的鲜血染红了整片草原。
当得知戎族战败之后，戎族的女人们哭着掐死自己的孩子，然后一个个走进树林，把自己吊死在树上。
她们宁愿自杀，也不愿死在孙烈这个杀人魔的屠刀下。
看着漫山遍野悬挂的一具具尸体，孙烈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平和，而是被撞击灵魂般的颤栗。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我的罪孽。
寂静的山林里，一阵哭声忽然传来。孙烈循声走过去，发现了一个一岁左右的男婴。
他伸手想要将他抱起，却被男婴死死咬住了手，鲜血立时留了出来。孙烈没有挣扎，任由那男婴咬着自己的手指，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男婴直到喝够了才松口，嘿嘿笑了一会，又睡着了。孙烈抱起男婴，就像曾经照顾自己的儿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打出嗝来。
那天，戎族的女人和孩子们破天荒地得到了体面的安葬。之后，孙烈扔掉自己的铁剑与盔甲，独自一人带着男婴回到车迟。
作为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英雄，回国后的孙烈并没有继续掌管军队，而是弃武从文，成为了车迟国的宰相，从此再没有踏进过沙场。
孙烈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去治理这个国家，最终使车迟重新恢复了安定与繁荣。
他把那个男婴当做自己的儿子来抚养，并为他起名字叫孙和，平和的和。
”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了，我来给你洗洗。“
孙和抱怨了一句，抬起酒葫芦把衣袖浇湿，然后用力地擦拭。直到灰尘被擦干净，露出了原本的朱红色，孙和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干干净净的，这才像你嘛。”
一行朱红色的大字刻在一块青石墓碑上，“车迟国护国大将军，右宰相孙烈之墓”。
“我带了你最爱喝的仙人醉，你慢慢喝。”孙和翻过葫芦，将酒慢慢倒在碑前。
美酒清黄，慢慢渗入泥土，弥漫着阵阵芳香。
孙和靠在孙烈的墓碑上，自言自语地跟死去的父亲聊天，说着生活中那些有趣或无趣的故事。
每年的这一天，孙烈都会带着酒在墓碑前坐一个上午，或是滔滔不绝，或是一言不发。
正午的阳光洒下，被酒浸湿的草地早已变干，孙和再次抚摸了那一行朱红色的字说。
“爹，儿子先走了。下午还要去给云山先生祝寿，改天再来陪你喝酒。”
城东，云山书院。
孩子们叽叽喳喳吵闹个没完，因为他们从孙胖那听说，晚风姐姐找来了几个变戏法的。
今天是刘云山先生八十一岁的寿辰。
以往每年的寿辰，先生都是在书院和孩子们一起过的。晚风和其他几个厨娘会准备一餐美食，孩子们则给先生表演几个节目，整个寿宴朴素却其乐融融。
今年也是一样的安排，只是加上了戏法表演，这让孩子们更加的欢呼雀跃了。
在书院内搭建的简易舞台上，三个戏法师华丽登场，带着这些天真的孩子们走进一个魔幻世界。
最先表演的是沙河，他披着一张白被单，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孩子们身边飘来飘去。然后在一个孩子拉下白被单的瞬间，像一个真的幽灵一样消失不见，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接下来表演的是白古。朱刚烈逼着白古躺在地上，然后亲手摘掉白古的脑袋，扔进了身后的水池里。
没有了脑袋的白古看不见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院子乱跑，一会跌倒一会撞墙，看的孩子们哈哈大笑。
“嘿！现在的小屁孩怎么胆子都这么大？这都吓不到他们，看来我要使出绝招才行了！”
朱刚烈在心中默默盘算，接下来的表演一定要把这些孩子给吓哭了才行。于是他走上舞台，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你们快看……这个是心……这个是肺……这一坨东西叫肠子……”
朱刚烈把自己的五脏六肺一个一个从身体里掏出来，展现在孩子们的面前。然后再一个一个塞回去，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朱刚烈的绝招把孩子们彻底吓傻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有几个甚至当场尿湿了裤子。
看见孩子们最后哇哇大哭地满院子乱跑，朱刚烈得意地哈哈大笑。
台下的玄奘一脸羞愧，低头猛转佛珠，嘴里止不住地默念："菩萨啊！求你发发慈悲，收了这只猪妖吧！“
"好！真是精彩！”突然一阵掌声突然响起。
玄奘回头，发现是孙和正拍着手走了过来，嘴里还叼着半个大饼。
孙和也看见玄奘，笑着冲他挤了挤眼睛。
后院灶房内，几个厨娘正在准备宴席，熟练地进行着煎炒烹炸。晚风刚把做好的狮子头放在一旁，一只黑手便悄悄伸了过去。晚风余光瞥见，迅速拿起炒勺，狠狠将那只黑手打落。
“哎呦！”孙和手上吃痛，赶忙收回来。
“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偷东西吃，丢不丢人啊！”晚风鄙视地瞪了孙和一眼。
“小晚，还有粥吗？我的胃又开始疼了。”孙和一脸谄媚地问。
“一大早就开始喝酒，胃不疼才怪了，早晚喝死你！”
晚风嘴上虽然骂着，却转身从食盒中取出一碗荔枝粥，递给孙和。
孙和曾是云山先生的门生，与先生感情深厚，每年的寿宴从不缺席。晚风知道孙和每次都会喝了酒再来，于是总会专门做一碗粥给他吃，解酒暖胃。
”嘿嘿，还是我家晚晚对我最好。”孙和得意地摸了摸晚风的头，两只小眼睛笑成了缝。
”滚滚滚！谁是你家的？我还忙着呢，到一边吃去！”晚风推了孙和一把，继续忙活起来。
孙和蹲在一旁的角落，边吃着碗里的荔枝，边看着晚风的背影傻笑。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晚风是在两年前，就在这个地方，吃同样的荔枝粥。
那天也是云山先生的寿辰，晚风刚踏进灶房，就看见了坐在墙角的孙和。
那天是孙烈的忌日，孙和一早就已经喝的烂醉如泥，嘴里嘟囔着：“爹……我的胃好痛……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粥啊……”
晚风见他可怜，便当即开始生火烧水。半个时辰后，晚风把粥端到了孙和面前。
“这我第一次做这种粥，也不知味道怎么样。”晚风一脸的忐忑地问。
“荔枝？你为什么要放荔枝？”孙和心头一颤，疑惑地问。
“是你自己说的，想吃荔枝粥。”
孙和盛一勺送进嘴里，荔枝的香甜一下子就化在了嘴里。
“真好吃……比那个人做的好吃多了。”孙和有些哽咽地说。
“你在这里慢慢吃，我要去干活了。”晚风看着孙和，对他甜甜的一笑。
晚风走后，孙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但却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怆，掩面痛哭，泪水一滴滴掉在碗里。
荔枝粥，多么奇怪的东西啊！孙和一直都以为那是父亲发明出来的。
孙和十岁那年，孙烈第一次带着他去丛林中打猎。
傍晚突逢大雨，将父子二人困在一座和尚庙内。那和尚庙早已荒废多年，除了一口破锅和一颗荔枝树外什么都没有。
为了填饱肚子，孙烈破天荒地下了一次厨，用随身带着的干粮和荔枝煮了一锅荔枝粥。
那锅粥难吃极了！可父子俩却吃的特别开心，连锅底都舔了干净。
孙和记得那是父亲第一次做饭给自己吃，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好想再吃一次父亲煮的粥，哪怕是再难吃。可此生已经再没有机会了。一想到这，孙和放声大哭。
从那以后，每年的这天，孙和都会先在孙烈的墓碑前喝一个上午的酒，然后来找晚风要一碗荔枝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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