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时间很快就来到市文艺汇演初选的这一天，准备了几个月的合唱团，今天终于要登上舞台，展现辛苦训练的成果了。
地点在柳城的文艺大剧院，我们赶到的时候，剧院已经是人山人海。带队的声乐老师示意我们赶紧入座，随后便不见了人影。
小家伙们头一次来这么阔气的地方，被喧嚣的气氛一熏陶，既兴奋又不安，焦躁的小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我被教师组推选去后台抽签，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老熟人——闻荻老师。
他看见我，一个劲地挥手示意：“苍树老师，这边！”
等待抽签的这段空闲里，他向我问起了淡月的近况。
“怎么打电话都不接，是不是很忙啊？”闻荻问道。
若在平时，我估计淡月只是不想接他的电话，但现在我也说不准了。
“闻荻老师，你打算结婚生子吗？”不知哪根筋不对，我忽然问他。
他愣了一下，略显尴尬地说道：“有这个想法，但一直没什么机会啊……”
我忽然想起了淡月说过的那句话：“我是肯定会结婚的！”
“苍树老师呢，打算结婚吗？”闻荻反问我。
“我不太想结婚。”“那孩子呢？”“更不想要。”“明明是幼儿园老师？”
我微微一怔，自嘲般笑道：“是啊，明明是幼儿园老师。”
短暂的沉默之后，闻荻嘀咕了一句：“这么说来，淡月喜欢的不是……”
“要我帮你吗？”我又问道。
“啥？”“你喜欢淡月，对吧。”
闻荻霎时间红了脸色，支支吾吾想要搪塞，却被我盯得越来越窘迫，最后索性一跺脚，深吸一口气说道：“对，我喜欢她快五年了。”
“五年……”我默算了一下时间，“你是变态吗？”
闻荻连忙挥手，头都快要摇断，“最开始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单纯的……呃，喜欢，后来就……”
“行了，你不用解释得那么详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有些发堵，明明刚才还能轻松地调侃他，现在却后悔问太多了。
“苍树老师，你……愿意帮我？”闻荻小心地问道。
沉默半晌，“对”这个字我始终说不出口。
“苍树老师？”“你是个变态，还是算了吧。”“等，等一下，你听我解释，别走啊，苍树老师——”
我钻进抽签的人群中，像泥鳅一样溜走了。相比他刚才的尴尬，我蓦然觉得自己才更狼狈。
就连抽到了几号签，我都没心思去看。直到别的老师提醒，我才从口袋里摸了出来。
“啊——真走运，一号签。”
得知第一个上台后，大家手忙脚乱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忙就向后台赶去。
声乐老师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这真的是——”看过号签之后，声乐老师苦笑连连，“加油吧，我会在台下给你们助阵。”
大家都没有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过劲来，主持人连续念了两次号码，领队老师才回过神，急急忙招呼大家排队登台。
上台架的时候，老师脚下一磕，差点从架子上摔下来。场下惊起一阵嘘声，原本喧闹的剧院霎时间静了下来。
所幸孩子们没有受到影响，陆续都站到了预定的位置。七霜的位置在第二排角落，在他站定后不久，就有评委发现了端倪。
我从后台悄悄留到前面，正好听见评委席的对话。
“第二排是不是多了个人？”“不会吧——咦，还真的是，跟报上来的位次图不一样。”“这个怎么办？”
一席人讨论之后，决定要以上报的座次图为准，于是将领队老师叫下台，转达了评委席的意见。
“这……可不可以通融一下？”领队老师低声恳请道。
“这是比赛，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评委厉声训道，“还想不想比了？”
“好，好……我知道了。”领队老师狼狈地回到台上，在七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七霜原本紧绷的表情，倏然间灰暗下来，他紧咬着嘴唇，缓缓垂下了脑袋，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跟着领队老师往后台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胡音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大声喊道：“他是我们的同伴，为什么不许他唱歌！”
会场很安静，胡音的声音就这样在空中盘旋了很久。
接着，央佳也喊了一句：“七霜是我们的同伴，为什么不许他唱歌！”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其他小朋友也跟着喊了起来：“七霜是我们的同伴，为什么不许他唱歌！”
连续几声呼喊，让整个会场都懵了。评委席掀起了一阵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中传来：“孩子们这么强烈要求，我们又何必死守着规矩不放呢。”
我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找到了声乐老师。
原来在台下助阵，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规矩总归是规矩——”“那你上台去说服这些小朋友咯。”“这……就，就算我们同意了，其他参赛学园也会有意见！”
声乐老师这下没有吭声了。
但是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场边传了过来：“我没有意见！”
说完，闻荻朝我挥手笑了笑。
哎，真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受他的好意。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学着闻荻的语气喊道：“我们学园也没有意见！”
其他学园的声音也陆续传了过来，“小朋友想上台唱歌，干嘛不允许啊？”“莫名其妙，赶紧开始比赛喂。”“小朋友都哭出来了，有没有点同情心呀。”
刚才坚持不让步的评委见此阵仗，顿时缩了回去，“我同意，我同意。”
声乐老师向我使了一个眼神，我立马翻上台去，牵着七霜回到了队伍里。
“快谢谢评委老师。”我小声对央佳说道。
央佳心领神会，甜甜地说了一句：“谢谢评委老师！”
其他小朋友也跟着喊道：“谢谢评委老师！”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让我生出一种表演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错觉。
最难的一步跨过去之后，后面便开始顺风顺水，或许是闹了一出的缘故，小家伙们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表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站在台下，我能感觉到整个会场的心跳都在随着歌声起伏。结束的那一刹那，会场静到了极点，随即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
我没敢转过身去看台下，因为我早就泪流满面了。
回到后台后，大家几乎都哭了出来。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哭，或许是声乐老师挑选的曲子太煽情，或许是大家的相互扶持太感人，或许是心灵在抵达平静的那一刻，就会自然而然地流泪吧。
在后台门口，我看见了同样泪流满面的风花。
我说，还好没有让你失望。风花拼命摇头，说还好来了现场。
这一刻，我想到了白苏。好可惜，她不能在现场看到这一幕。
“我全录下来了。”仿佛读到了我的心事，风花如此说道。
“前面那段，也录下来了？”
“嗯。”风花眼泪还没干，又笑了出来，“那一段也很感人。”
我请风花将视频复制一份给我，她满口应下，问我想给谁看。
“白——”我没能说出她的名字，改口道，“给所有人看，告诉他们，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孩子们。”
风花宛然一笑，称赞道：“不愧是幼儿园的老师。”
我却惭愧得无地自容。
比赛结果还没出来，我就一个人逃出了大剧院。心中不断膨胀的罪恶感让我无法安宁，纠结很久之后，我给淡月打去了电话。
长久的“嘟”声之后，电话通了。
可是我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有什么事吗。”最后还是淡月打破了静默，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我……”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实在没法在这种时候问白苏的情况。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我慌慌张张开口，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在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我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连自己也没听见。心中有两个声音在不停争吵：“你编这种谎话，不会觉得羞愧吗？”“可你除了这样说，还能怎么样呢？”
所幸淡月听不见这些话，沉默了一会，那头传来她的声音：“……不想接而已。”
“为……什么？”
“反正你也只是想问白苏的事情。”
刹那间，我感觉心事全都被淡月看穿，捏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不，不全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忽然间有点懵，“什么？”
这一次，淡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仓皇地赶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狼狈不堪向淡月家赶去。
开门的时候，淡月有些惊讶，“这么快？”
我看见她眼角有些红肿，像是哭过一场。
似乎是想到自己还在生气，她很快换上了冰冷的语气：“你来做什么？”
“来……见你。”“见到了，然后呢。”
我正苦恼该怎么回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我才想起，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忙东忙西，还没顾得上吃一口饭。
“吃饭了吗？”我问淡月。
好像立场搞反了。
淡月差点没绷住表情，侧过身子说道：“冰箱有菜，自己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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