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何小河

知道你的消息的时候，我咬着笔杆正努力地与三天后的考试而搏斗，手机一直在响，我终于不耐烦地拿起了它——

然后就看到了有关你离开的消息。

一开始的震惊，再到后来的不可置信，我从未想过死亡会与我离得那么近。我还以为这又是一个你策划好的恶作剧，毕竟你从前是那么地喜欢与我们开玩笑。

我想这次也许你玩大了。

我看了看手机，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给你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起，然而却只有冷淡的女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我不由开始烦躁了起来，扔下手机，继续埋头做题，毕竟比起你的玩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手机静悄悄地放置在手边，过了十五分钟之后，我从题海中抬起了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惊讶地发现你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复我，也许你只是在做其他事情没有看到而已，我默默地想着。

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又或许仅仅只有一分钟，我才发现满纸的字尽然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你的摸样，我叹了口氣，看来今天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是别想专心做题了。

我在我们几个朋友的私聊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何小河赶紧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手机滴滴的响了起来，我心想我真是傻了吧唧的才会相信你的恶作剧。

然而回复我的并不是你，而是我们的另外一个朋友，直至此时，我才终于相信你的确是已经实实在在地离开我们了。

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也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呆了两秒。

真的只有两秒，各种有关你的往事，一幕幕猝不及防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你的微笑，你的毒舌，你的生气，你的悲伤，跟我畅谈未来梦想的你，然后嘲笑做白日梦的我，还有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裂痕，第一次争吵，第一次释怀，以及——

最后一次分离。

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笑着看着我，对我说要加油啊，我看好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一流的小说家，虽然现在情况不妙，但你一定有破茧重生幻化成蝶的那一天。

完全不顾当时的我是如何因为高考的失利而弄的灰头土脸。

上了大学之后，我们各奔东西，你去了远在重洋的美国，而我则继续留在本地的一个普通大学读书。

因为我种种固执自卑的心态，我切断了我们所有的联系，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裹在茧里的样子，我希望你能见证我破茧重生的那一天。

我知道你在找我，一直在找我，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走在未来梦想的道路上的你。

直到毕业之后加入工作很久的一天，你我意外地在这座城市里遇见，然后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落座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变了许多，你看我的目光中带着一点拘谨，而我亦然，我们尴尬地寻找着过去的话题，谈论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似乎几年下来我们的情谊就这么截断了一般。

吃完饭，顾念你还在读书的原因，我抢着买了单，正当我欲匆匆离开以避免后续的尴尬时，你拉住了我，说：“我请你喝一杯咖啡吧。”

我想了想便答应了，仅仅是一杯咖啡而已。

进了咖啡店，我们都装着仔细研究饮品的样子避免持续发酵的尴尬。

虽然表面上在看咖啡店墙上的文字，我的思绪却已然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若要前行，唯有抛弃过去，我默默地想着，我们已然步入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我踏入了一个名为现实的残酷世界，梦想早已在我心中被埋葬，看到你的样子让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我，一个怀抱着梦想的我，一个再也不能触及的我。

正当我有些恶毒地想着，你突然开口说道，“不如我请你喝酒如何？我记得你以前带我去过的那家酒吧，就是我们瞒着所有人偷偷去的那家？你现在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无论岁月使我们分开了多少年，你仍然一如既往的懂我。

我吃惊地看着以前从来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你，在我的记忆当中，你是一个好学生，一个守规矩的好姑娘，从来就不是这种事情的乐衷者。

你看出了我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才发现也许我们都变了，你变得率直，随性而又无拘无束，而我则生生地变成了以前的你。

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我震惊于你的改变，你却唠唠叨叨地在担心你把我给带坏而一个劲儿的道歉。

其实我并不觉得喝两杯算得上什么大事，只是我再也做不到从前那样飞扬跳脱了，这些年来我变得愈加沉默，愈加寡言，愈加的怀旧，也愈加的害怕，心里有了一些不能失去的俗物让我变得畏首畏尾，看到你神采飞扬的样子令我心中变得更加敏感。

之后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我们俩叫了足足三大桶薄荷莫吉托，沁着薄荷和柠檬香味的莫吉托让人闻一闻就能醉倒其中，你看着我拼命地往嘴里灌酒，反正酒吧的音乐够大，就算我跟你说了一堆胡话也不用担心任何人听见，我一再向你解释我并没有放弃心中的梦想，也许是向我自己解释，我只不过变得更加的成熟而已，生活的重担已经令我喘不过气来，我无法再背负着名为“梦想”的第二个重担前行。

你仍然同过去一样，静静地托着下巴听我的胡言乱语，仿佛一瞬间我们又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十几岁的青春岁月，周围的嘈杂仿佛如流水一般退去，我们重新坐在了校园的石阶上变回了那两个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最后你终于开口了，你开始讲你的事情，这几年来你遇到的人，你做过的事，以及你想成为的人。临走的时候，你有些迟疑地告诉我，最近有个疯子一直在纠缠你，当时的我并未多想，不过又是一个因爱生恨的脑残，我拍了拍你的手，轻描淡写地告诉你放宽心。

而如今，我真的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听你说一说你的事情。

喝完酒，我们结伴出了酒吧大门，天气已经转冷，你搓了搓手臂问我，“好像有点冷，你冷不冷？”

我点了点头，却看见你掏出了一包薄荷烟塞了一根给我，又取出一根塞进自己嘴里点上，我怔怔地看着熟门熟路做着这一切事情的你。

“来，点着了，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了。”

“放屁，我才不相信你的鬼扯。”

你笑眯眯地看着我：“哈，你忘了以前是谁跟我讲过这种歪理的？”

深夜的城市街头，浑身酒气的两个女孩儿叼着烟往地铁站走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我却觉得十分幸福，我仿佛在黑暗中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青春洋溢的年代。

分别的时候，你仍然是微笑着看着我，对我说，“下次出来一起去看电影？”

我又醉又冷又十分困倦，但我的心情却十分激动，与此相反，我的头脑则是一片混乱，我听清了你的话，心里却想着，这种失控的状况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多来几次也许会毁了我现在辛苦努力的许久，所以我半醉半醒地敷衍道，“好的，好的。”

你似乎看出了我的敷衍，又似乎没有，列车即将进站，你在空无一人的站头上朝我点了点头，似乎这样便达成了我们的约定。

“那就说定了。”你说着，然后登上了一列与我恰恰相反的列车。

站在列车里的你，仍然向我挥手着，我可以轻易地读出你的唇语：再见，下次见。

然而却没有下一次了。

一切都在这个夜晚崩坍，我努力抑制着从眼眶里掉出的泪水，强迫自己继续回到三天后的考试上。

一切都已然徒然。

因为工作以及种种原因，我没有办法去参加你的葬礼，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你，想起你向我招手的动作，以及你最后的那一句再见。

再见，何小河，一路走好。

此时此刻，我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我们今日所挥霍的生命乃是昨日死去之人的期望。

我的朋友，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生命来之不易，有你做榜样，我又如何能肆意挥霍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犯罪，对你和许许多多带着遗憾离去的生命的犯罪。

最后，请让我感谢你对我十七年的陪伴。

谢谢，谢谢你的陪伴，我会好好度过自己余下的一生。

再见，我的朋友，一路走好，我期望与你再次重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