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冈仁波齐》上映。从一开始的一天排片两场,到现在的八到十场,甚至更多。
很多人说,这部电影没有音乐,一半都在磕头。很多人也说,这部电影从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自己,也都看不到自己。声音很多,我决定自己去看一看。
做了的和没做的
决定朝圣这件事有个契机,尼玛扎堆的父亲去世,一生愿望都是去拉萨朝圣,末了也没能实现。尼玛的叔叔觉得,自己应该趁早把这件事实现。尼玛跟家人说,决定年后带叔叔去拉萨朝圣,家人纷纷点头同意。
听说尼玛要和叔叔朝圣,很多人也决定一同前去。仿佛是大家心中早已播下朝圣的种子,尼玛浇了一滴水,大家的种子纷纷发芽。
这些人里,有即将临盆的孕妇、有为亡灵超度的一家三口、有酗酒的屠夫、有残疾的少年……各自的经历原因不一,但都希望为自己和众生祈求幸福安康。
决定以后,众人开始为朝圣之路做准备。准备磕长头手上的木板、挂在身上的皮子、批发价二三十元的鞋子、路上的干粮、睡觉的被褥帐篷……
我总是担心他们会落下什么,以致于朝圣路上变得不方便,或是因为物资带着不够,整个朝圣之路就会变得“麻烦”——就像我出门前,会想好要带的所有东西,考虑可能发生的情况,一遍又一遍的数,生怕落下。而实际情况发生时,如若因为我的准备不周,会感觉全身紧绷、压力来袭。
可他们只准备了必备的东西,就这些,完了就完了。没有过多的强迫、激动、担忧。只是去准备应该准备的,仅此而已。
出发前,大家伙儿把物资放上尼玛的拖拉机。村民们目送。
朝圣之路从第一个磕下的长头开始。
我不由睁大双眼。换了个姿势,坐直了身体。不知是迎接这个起点,还是在心中,已经跟他们一同上了路。
我们思考自己的人生,我们观看别人的人生,倒头来让我们悔恨的,往往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那些我们没做的事。有时候,会有一个时刻让我们突然清醒,告诉自己——要去做。
这个时刻,是一件事的起点,也好像是人生的起点。
一个人走与一群人走
他们一路磕着长头,累了积石做个标记,大家靠路边休息会儿。朝行夕止。时间差不多了,众人搭起帐篷,吃饭,念经,第二天继续。
路途中,有个人累得在地上躺着。队伍中最小的女孩儿从他身边磕着长头走过,对他说:加油。自己继续向前磕着。地上的人爬起身,也接着向前。
整个观影过程中,我不停的屏住呼吸,脑中不停出现一句话:他们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所以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用身体丈量整个朝圣之路。看似大家一起朝圣,其实没有谁是附和谁,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清楚,这是自己要走的路,要完成的事。
荧幕上磕长头时,电影院里挺有意思:
朋友右边有对六十来岁的老夫妻,全程注目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我左侧有对情侣,女生已经把腿盘在了座位上,穿着裙子,一直不停的发出声音“啧”“哇塞”“天呐”“@#¥%¥%……”,男朋友一直搂着她,胳膊像着了魔一样不停上下探索,仿佛一直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找了俩小时;
他们的左侧,有两位三四十岁的男人,全程讨论交谈,不时挥舞手臂,不时开闪光灯拍照,像是导演和投资商在讨论他们自己拍的片子;
我与朋友盘着手抱着各自的胸,对视一眼。
与影院里的气氛相对应的,是影片中朝圣之路特别有趣的一件事:喝茶。一路上,他们路过,当地人看见,都会招呼他们过去喝茶,然后聊一聊家常。说到要去朝圣,大家点头称赞,送去祝福。没有激烈的情感,但却简单平实得让人舒服,看这些片段时,我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而他们在休息喝茶时,也看见一位磕长头的朝圣者,来自四川雅安。妻子拉着拖车,毛驴在旁边走着。他们招呼朝圣者和妻子过来喝茶。
朝圣者被尼玛称赞:长头磕得很好。尼玛问,为什么不让毛驴拉车。朝圣者说,妻子心疼毛驴,怕它累了。只有在上坡拉不动的时候,才和他一起拉。它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要带它一起去布达拉宫,把它的毛剪下一撮放在释迦牟尼像前,也为它祈福。末了尼玛一行送给朝圣者一袋糌粑。
毛驴、妻子、朝圣者,还有尼玛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大家结伴而行,一同朝圣,可他们也特别明白,这更是自己的朝圣之路。我可以鼓励你、帮助你,可其他变化都不会阻止我的朝圣。来来去去,都特别自然。
整个过程像极了一个人生——就像我左侧、左侧的左侧、我朋友、我朋友的右侧,我们这些观影者们,这一刻在观看同一部电影,我没有想过他们会出现在我周围,没办法预测他们会干什么,可他们来了,而他们也终将走开。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独自要完成的事。我们对互相又能有多大影响呢?这些终将过去。
一群人一起走,会变得容易一些。而自己要走的每一步,只有自己可以去完成。
变化的与不变的
一路上,天气不总是很好。有时大家讨论今天的阳光真不错,有时就得顶着风雪前行;春天到了,积雪融化,路面会水汪汪的,大家就脱了皮子和鞋子,在水中磕着长头前行;有时路过峭壁,山上的积雪往下崩塌,大家仍然前行,石头滚落,砸伤了腿,休息两天继续前行。
孕妇半夜肚子疼,赶去卫生所生产,生下孩子几天,接着前行;路上车辆被追尾,拖拉机侧翻在沟里,没有争吵,简单交涉后,他们放弃车头,男人们拉着车前行;路上盘缠用尽了,大家伙儿一起去打零工赚钱,然后接着前行;神山脚下,杨培爷爷去世了,火化祭奠请喇嘛,接着前行……
大部分人都知道两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往往不知道的是,兵来的时候将要怎么挡,水来的时候土要怎么掩,船怎么才能到桥头。甚至烦恼于兵和水为什么要来,船怎么还不直。
可你看他们,仿佛知晓一切都会到来,来了,我全都接着。不对来的事情做情绪上的反抗,我只去关注解决的办法。
就像是车辆坏了以后,男人们拉着车,拉了一段距离,返回去接着磕长头。上坡拉不动的时候,叫女人们来一起拉,大家唱着歌:“我一步一步向山上走,雪一片一片往下落。我一步一步向山上走。雪一片一片往下落。在雪花与我约定好的地方,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们都有同一个母亲,但是命运却不一样。命好的那个做了喇嘛,命不好我走向远方……”
在影片的很多个解决“困难”的时刻,影院里一起发出了“唔”“哇”的感叹声,充满了惊讶。惯性思维里,孕妇生完孩子不是应该回去坐月子?车辆坏了不是应该拦车找人解决?一起拉车为什么还要返回去磕头?
朝圣者并不愚昧,也不伟大。他们只是更懂得事事无常,平常对待。他们知道要做的那件最重要的事是什么,那么其他,便成为了小事。
我们呢?好像每件事都特别重要,做着做着,就忘了自己一开始到底要做的是什么。
过程与结果
路上曾遇到一名老爷爷。他沿着磕长头的朝圣者,告诉大家:小伙子磕长头,头上不能有红绳;小姑娘步数走得太多;磕头要额头碰地;心中要怀有苍生。恰巧尼玛的拖拉机发动机一个螺丝坏了,老爷爷便邀请一行人去家里住,说家里很空,儿子也去朝圣了。
恰巧遇到春耕,大家帮老爷爷干起农活。老爷爷说,自己以前是村长,那时候每逢春耕时,都要忙好几天,特别隆重。现在年轻人就很急,匆匆忙忙,把牛都累得直喘气。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
现实中,好像大家也都挺着急的。小时候着急长大,长大后着急考大学,毕业着急找工作,找到着急升职,接着着急结婚,着急买房,着急生孩子,着急抱孙子;每天也是如此,着急上班,着急吃饭,着急下班,着急睡觉。
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竞争追赶之中,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可,到底在急什么呢?你说着急达成目标吧,定了个目标,好不容易急得达成了,下一个又来了。那一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难不成是着急去死?好像是这样,感觉没命了才有停下来不着急的机会。
一路上,他们磕过风雪,磕过草地,磕过雪山,也磕过了油菜花,磕过了美丽胜景。他们并没有专注于风景,可是他们不着急。累了,休息会儿,病了,喘口气。只要知道终点在哪里,路要怎么走,没有止步的念头。所以不着急的他们,与不着急的环境,变成了风景。
明白了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最终到底要的是什么,也就明白了我们到底急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急,可不可以不着急。
电影相关
在看之前,冈仁波齐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陌生,本以为是一个人名或是地名。看完之后再仔细一查,才发现冈仁波齐其实是那一座剧里的神山。
它高高扬起的头,如一座大金字塔,耸立在阿里普兰的高原上,这就是海拔6656米的主峰冈仁波齐。冈仁波齐并非这一地区最高的山峰,但是只有它终年积雪的峰顶能够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夺人眼目。
而影片的英文名《Paths of the soul》也很有趣——灵魂的千万条路。
导演张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大家都在按各自的方法修行,包括我自己,这一年的拍摄正是我的电影修行,朝着自己的电影神山进行的一次完整的修行:放弃已知的技巧,跳出创作和市场的安全区,像第一次拍摄电影那样,用纯真的眼光去发现,用最笨的方法去寻找。
没有完美的电影,但能在艺术上给自己设定一座冈仁波齐,走在朝圣的路上,坚定地去寻找自己心中的电影神山,已经足够幸福了。”
片尾曲是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很久的朴树演唱的《No fear in my heart》——
你在躲避什么
你在挽留什么
你想取悦谁呢
你曾经下跪
这冷漠的世界
何曾将你善待
所以你厌恶危险
坠入厄运深渊
输掉一切
你两手紧紧抓着
如同身处悬崖
你小心翼翼地
以为你拥有着
貌似人生圆满
能不能 彻底地放开你的手
敢不敢 这么义无反顾坠落
坠入黑暗中
坠入泥土中
的海阔天空
就让我 来次透彻心扉的痛
都拿走 让我再次两手空空
只有奄奄一息过
那个真正的我
他才能够诞生
Just let time go on
Your kneeling now stand
With no fear in my heart
God comes into my mind
你也曾经追问
然后沉默
渐渐习惯谎言
并以此为荣
因为没有草原
就忘了你是马
你卑微的人生
从不曾犯错的
无聊的人生
能不能 彻底地放开你的手
敢不敢 这么义无反顾坠落
坠入黑暗中
坠入泥土中
的海阔天空
就让我 来次透彻心扉的痛
都拿走 让我再次两手空空
只有奄奄一息过
那个真正的我
他才能够诞生
那才是我
那才是我
那个发光的
那个会飞的
那个顶天立地的
那才是我
当我一微笑
所有的苦难
都灰飞烟灭
写在最后
很多人说,这是一部纪录片。很多人跳出来反驳,这是一部伪纪录片。
纪录片,不代表人物表现和心理能呈现绝对真实。伪纪录片,也不代表人物语言状态行为就绝对不真实。
不论如何,能从荧幕中拿走一部分映照进现实生命中的自己,这已经是一种真实。
所以没有关系,比如当朴树的歌声映照进我的大脑,这已经是一部微型纪录片。我告诉自己:哪怕我丢掉了你们以为圆满的人生,我却深切的知晓,那个看上去如人生赢家般的我,爬到了金字塔尖,才发现只是一座垒高的坟墓。那是虚无缥缈的,那是跟我真正想要的相去甚远的。
只有两手空空,奄奄一息,那个真正的我,才会诞生。那个真正的我,已经诞生。像朴树唱的那样,那个发光的,那个会飞的,那个顶天立地的,那才是我。
冈仁波齐告诉我:无论日子简单复杂,都要用心走好每一步。就像我的公众号九十六岁的设计初衷:无论日子简单复杂,都要用心写好每一笔。
祝我们都能走在自我朝圣的路上,不急不缓,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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