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那个点燃影子给我看的女人，还有，那个被大火灼伤了一整晚的星空。

就是最近的记忆有点衰退了，只是这样一点点回忆，也得一直熬到有一只眼红得像那个炽热的夜晚，才勉勉强强地记起那摸约是我十四来岁的一个傍晚，在小叔的小饭馆。

那天的我，挺是疲惫，刚考完试；桌上摆着一盘酱鸭，酱汁很浓，就是有点油腻。我看了一眼用力地抖着铁锅的小叔，就着刚端上来的一碟咸菜炒的蚕豆，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去了三分之一。然后，那个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很浓，一下子嗅不到了空气里的油腥，让我很不习惯，手足无措。大夏天的，对顾客和对自己一样吝啬的小叔，空调坏了，也没舍得花钱修，只有头顶被油污渍得发黑的吊扇，吱嘎个不停，吹出来的风，远比比这个夏天来的燥热。

女人是走得离我越来越近，也是越来越显得丰满。你们也一定知道，在我的那种年纪，这样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我低下了头，心跳得很快，我喝了口酒，伸手去夹蚕豆，蚕豆却从我筷子上掉了下来，滚到了地上。我敢发誓，那时候蚕豆掉在地上的声音真的很响，吓了我一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会低头去看那颗豆子；我看见了她的的腿。她的腿不是很瘦，但是，很挺拔，很白，没穿丝袜。当然，我看见了她的影子；还有，我这才注意到，她拖着一杆拉箱，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

“你看到了我的影子吗？”女人突然停了下来，问。

我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睛，脸是一下子红了，就像是被抓住了的偷了腥的猫。

她的眼睛很好看，不过，我却看不出到底算是什么颜色。我要是说，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普天下所有的眼泪，你信吗？她的眼里有一种悲伤。

我用舌头抵了一下上颚，感觉最近有点上火。

“嗯……你看得见我的影子吗？”她的声音很轻，不过听得出带着一点焦急。

“什么？”我赶紧回了神，重新低下了头，伸出手揉了揉干得厉害的眼睛。我看见女人身后的小女孩，扯了扯女人的衣服，从女人身后探出头；她和女人长得很像。我冲她笑了笑，小女孩吓了一下，缩了回去，又探出头来，也冲我笑了笑。

“我的影子，你想看吗？”她的声音更轻了，而且有点异国口音，不过我想我应该是没有听错；这么古怪的问题吓了我一跳，我一不小心打翻了我的酒杯，酒撒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可以被燃烧的酒精味道。

她伸手帮我的杯子扶了起来，手有点抖。从侧面看她，应该是灯光问题，脸变得很白，好像有一种悲哀写在了她的脸上。我没来得及回答她，她扶起我的杯子就从我身边走过，走到屋子的角落，脱了外套，坐了下来，小女孩帮她要了一瓶酒，很乖地坐在了她对面。

一开始，我没敢回过头去，再多看她几眼。我现在是背对着她的。

那个女人并没有点菜，酒喝得很快，一瓶酒很快就没了。

小叔进来，让我让让，又取了瓶酒，要给那个女人送去；小叔的小饭馆东西摆得很乱，酒箱放在我的桌子下边。

我说，我送去吧。当时的这句话，纯粹神使鬼差；我说完就后悔了。不过，小叔同意了。

那好吧。

我起身。送就送吧，我想。

夜是有点深了，小叔的破饭馆，人颇多；屋子的灯很暗，人影憧憧。我却看着那个女人的影子很是清晰。

我给她打开了酒，帮她倒了一杯。她一饮而下。我是想等着她和我说些什么的，不过她没有，这让我很失望。我想我还是回去吧。

我转过身去，正准备离开时，我好像看见了什么。我猛的转过头去，惊奇地发现她的影子在喝下酒后，从喉咙起渐渐地泛起了红光，同时升温，愈演愈烈。我能闻到那种焦味。

她没开玩笑？我摇了摇头，觉得今天一定是背着我爸酒喝多了。

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不过这次，我面朝着她的方向坐下。我没有再一次看到那种被点燃的影子。

她酒喝得真的很快，第二瓶也见了底。

她是要离开了，我想。心里有一种失落。

她确实是要离开了，走过我的时候，说了声再见，拖着箱子，身后跟着小女孩，衣服放在了箱子上。她的步伐不是很稳健，有点发飘。

小女孩回头冲我笑了笑。我点了一下头，也冲她笑了笑。

我记不得她什么时候买的单了，只记得，好像她在走远的时候，箱子上的衣服好像掉了下来，变得红红的，像是一条点着了的尾巴……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我妈问我，你眼角怎么了。

我摸了摸眼角，有点痛，火辣辣的，像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烫伤了。这时候，我想起了那个火一样的女人的火一样的影子。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坐在一个破庙里头，很平静地看着自己，从眼角着了起来，烧伤了整片星空。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醒了。来到阳台，看见天的东边一点点变红，就和被点着了一样。

对了，南方的夏天很潮，早晨的空气湿漉漉得就像我被惊醒时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