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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作，但一直没有勇气写我的母亲。这是一个传统的家庭，情感内敛，吝啬表达。它过于传统，我们表达情感的方式如此谨慎，生怕被对方陡然察觉，造成彼此尴尬。久而久之，我养成了不写亲人的习惯。就是写，也是含蓄的，间接的，通过某一位不存在的亲戚，例如我的婶婶。
这是一种畸形的爱，或许只存在于我的家庭，或者我的身上。如果我知道中国许多家庭都是这样，一定会如释重负，轻松许多。人有表达情感的迫切需求，何况是对最亲近的母亲？每当我看到女孩子当着外人的面和母亲腻在一起撒娇，我就感到不自在，自己是断然无法做到的。
我曾经有一个忘年交，他是英国人，文化思想自然也是西方的。一次我们夜宵，我喝得有些多，说到自己的母亲。我说我很爱我的母亲，可是对她不够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说着说着我越想越愧疚，难过。
朋友告诉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爱她。我忽然迟疑了，内心涌起一种抵制的情绪。我当然不会这样做。怎么可以这样赤裸裸地表达呢？怎么说得出口呢？最深的感情就应该埋在心底，如同被岩石压迫的泉水。泉水通过石缝一点点挤出，形成涓涓细流，在山涧，沟壑之间绵延流淌。它一定不能是喷泉。
即便是男女私情，也不能这么表达爱啊！如夏目漱石所说，男方要讲，“今晚的月亮好圆……”更何况是对自己母亲的爱？它更深沉，更坚固。难以启齿。
母亲会用责备的口吻对儿子讲：“多穿点衣服，别冻感冒了！”多年后母亲老了，儿子会对母亲讲——也是责备的语气，“妈，你也真是的，气虚就吃人参，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还差这几个钱啊！”
我们家的人对话，用的都是祈使句。这么多年过去，我早有些累了。可以好好讲话吗？好像那又不能表达出对对方的关切。所以，让我写自己的母亲，难以下笔。我甚至会害怕让她看见这些文字。她知道我爱她，我也知道她爱我超过一切。还需要说什么呢？说什么不都是多余吗？
今天是母亲节，我给忘了，没买礼物。她冷不丁说出一句，“今天母亲节。”当时我在写作，她就像在对我的书桌说话。我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手指继续敲字，回答道，“母亲节快乐。”我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即便不能看着她的眼睛，至少我的眼睛也应该离开电脑屏幕一会儿……
我有多么害怕表达“爱”啊！我读了一些心理学的书，试图找出自己性格缺陷的原因。其中也包括对“爱”的“抗拒”。但是我没能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答案，或许答案已经有了，我却拒绝相信。会不会是她对我过于苛责？过于压制？我不知道，是又如何？我发现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知道。一些话即便不说，对方也会知道。那就不说吧！
恰好看见有这个征文活动，那就借此机会写点什么，需是“鼓起勇气”，需是不让她看到……
2019/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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