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然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浓茶提神,苦涩的茶水刺激着舌尖的味蕾,连同他惺忪的神经也感受到了苦味,立刻变得紧绷。
他用手指揉搓着眼睛,仔细的盯着屏幕上不知为何变的模糊的字,然后思索片刻,手指又在键盘上忙活了起来。
就在眼皮即将盖过半个瞳孔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将他从无意识的深海里拉出。他的身体一震,耷拉着眼帘,似乎他刚错过了一个逆死在深海里的机会。
他紧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拉他出水的人,有些苦恼的接通了来电。他正要抱怨,但还没开口就已经输掉了机会。
“哥~,快下来给我开门啊”林小一只手插着衣兜,一只手拿着电话蹲坐在小巷的石阶上。她的长睫毛间还夹带着一珠泪水,反射着来自远天落寞的星光。
漆黑的楼道里反射着手机上强劲的闪光灯。透过小窗口,林小可以看见灯光像是乘坐着电梯一般,从五楼极速下坠。不时,她期待的人来到她面前,她毫不犹豫的扑进他的怀抱。
“又怎么了,别哭,别哭,别哭。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这个的”林译一边安抚着她,又一边半开玩笑的逗她“不要让我再看见那个小时候跟在我后面的鼻涕虫哦”
“好啦,谁哭鼻子啊。”她挽着林译的手臂,在灯光的引导下,缓步上楼。林小从小就惧怕黑暗,像这样一条完全没有灯光的楼道,即使是借着手电筒她也不敢迈步的。
林译又回到了坐椅上,喝着苦茶水。他开始打着字,一边问道“他知道吗?你们又闹什么矛盾了”他继续打着字。
林小已经躲在林译的被窝里,她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加之额头被头发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想隐藏整张脸的悲伤,却不想透着泪光的眼睛已经完全将它表露在外,好在林译没有看她。
“他带了一个女人回家”林小支支吾吾着说着,完全没了活力。只剩下一双折射悲伤的泪眼。
林译按下删除键,将适才他打下的那些字完全删除。然后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敲打着。他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去问这些个问题的。但听到这个回答,他还是不免愣了愣神。但他决心不再问下去了。
林小抹了抹眼泪,爬到床尾,盘坐着,将额头抵在林译的背上。“哥,他终究还是不要我们。我不想回去了,你能带我离开那儿吗?我想和你住在一起。那儿的屋子再大,也早已经没了温度”
林译继续打着字“不会的,别瞎想了。先去睡吧,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吧。要不喝口茶,我的十全大补茶,来一口”
“来一口,你还希望我能睡的着吗?要是妈妈还在,她绝不会让你这么干的,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好吗?”林小回到床头,闭眼不语。
林译再次按下删除键,将进度退回原点。他看了看手机上的几个来自同一个联系人的未接来电。在此前,他已经将手机倒翻,将音量调制静音。
“我下去给你买点吃的要不要”他拿起手机放进口袋里,看着彻身背对他的林小。
林译再次下了楼,他走到巷口的拐角,打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十分焦急急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不接电话呢?”他等不及他回答于是又接着问“她在你那儿吧。”
林译坐在台阶上,低垂着头。“在呢?在呢?”不远处一辆轿车正缓缓向他开来,电话里头没有再说话。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见了那个带着眼睛一脸忧愁的中年男人,他的父亲。
他一只手提着电话,看到林译他很讶异“你怎么坐在地上”
林译挂断了电话,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陌生的老父亲。今天,他刻意认真观察了他的父亲。适才在电话里,他听到了父亲的咽喉在微微颤抖。
“坐下吧,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林译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拿了两根出来,递给他一根。他有些迟疑,看了眼林译,心情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躁动。
他坐在了林译身旁,将烟习惯性的夹在耳朵上。“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的烟”
“什么时候开始戒的烟”林译反问道。接着,他长吸了一口。不自觉的回头看了一眼楼里还亮着的灯光。
“上次她生日的时候,我抽了根烟,结果她和我五天没说过话。你应该清楚的,那时她也跑到你这儿来。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决定戒烟”
林译苦笑了一声“就是从那个时候,就是从那个时候。”他重复着这句话,默默的将烟头蹭在地面上掐灭。
“你动作还挺快的,这就上我这儿来了”林译拿回他夹在耳朵上的烟,放回自己的烟盒里。
“就让她在你这儿待一晚,我明天再来”他转身准备要离开。腰背有些微微弯曲,走路也有些颠簸。
“爸,不坐下聊会儿”林译又点燃了那半根烟,但是不抽。就是这么静静的放着。时间在燃烧,时间在他指间流逝。他已经不知道,上一次叫声“爸”是在什么时候。
他停下了脚步,将拿在手里的车钥匙放回了裤兜里。他不敢回头,怕林译看见,看见他一直隐藏着的脆弱。
“她和我说了,说你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他坐回了林译身边,拿过那根在流逝的时间,抽了一口。林译又下意识的回头看着灯光,像一个守望者。
“他怎么和你说”
“她说你给她找了一个后妈,真的吗?”林译没有看他,而是仰望着天穹上的残月。它圆的时候却从来没看过它。
“这孩子太敏感了,那只是我的一个同事而已。她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没想到林小她,太不像话了。她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猜测”
“同事,人家没事干嘛要看林小啊,人就是冲你来的。活老糊涂了吧你,这么点儿心思看不出来”林译缓和的说着,今天他突然不再选择用激励的言语来刺痛他父亲的心。
其实,越长大他就渐渐的越懂得一些道理。一些,他无法说出来的苦。林译现在想起来,林小现在这般叛逆,有很大一部分和他有关,他给妹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
“你怎么也能这么想呢?我原以为你现在能懂事些。”
林译叹了口气,笑着,原来残缺的月光也是如此明亮喜人。他们俩干笑着,只是因为此刻彼此的身旁你还在。
“没,开个玩笑嘛。”
多年前,林译和林小的母亲死于痛病,那时还年幼的林译将所有的过错都加在父亲身上。父子二人的距离很快就越拉越远。叛逆期的他,不知道做过多少的蠢事。林译几乎每一天都在想,我要怎么让父亲生气。
直到某一天,他在街头发现了醉倒在角落的父亲。他一身的酒气,头发凌乱,眼镜也少了一个镜片。他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像极了被他随意丢弃的垃圾。
长大仿佛就在一瞬间,像是被一道天雷击中。他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直瞅着他的父亲,眼泪止不住的流。
他走过去,拿起父亲攒在手里的酒瓶。他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瓶,然后一路流着泪背着父亲回家。之后他也渴望与交流,但是之前几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丢失了某种一起好好说话的功能。
于是他不再顶撞父亲,不再让他苦恼,他选择闭嘴。
“你应该多和她说说话,包容她,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我不希望,也不想看见你们有一天,会像你我现在这样。当然,我知道我都做过什么荒唐事,我不会让她变成那样,我也不想让她有一天会自我良心谴责。是我,是我害的你满头白发,也害的她能有这样的思想,一切的过错都在于我。以前,我没好意思和你说,因为我命比天高,命比纸薄,我碍于面子,碍于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在您面前,还讲究个什么面子问题,因为您是我爸,您是我爸。我总该说的,像您说一身,对不起,对不起爸。我知道我说出来会很拗口,您听着也不会太舒服。但,还请您原谅您儿子的自私,我必须得和您这么说。我只希望,我们仨能高高心心,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就像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一样。您还能,骄傲的带着我们一起,去看你曾经向我们述说过的童话。爸,我错了,您能原谅我吗?”
林译已经泣不成声,他一直低着头。父亲手指间烟头上的火光已经逐渐暗淡,他一动不动的,丝毫不再隐藏他的脆弱。一瞬间,儿子突然长大了/父亲突然老了
林小猛的睁开眼,一时间冷汗开始外冒,心跳不断的加速。她看向漆黑深处,哭着呼喊着林译的名字,但迟迟得不到回应。
直到她被发现时,她正蜷缩在楼道的角落里。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慌乱的父亲,就像他以前述说的过的童话故事里的光明骑士,黑暗的终结者。
“怎么,哪儿疼啊”光明骑士慌乱且担忧的查看他的小公主有没有受伤。
透过婆娑的眼帘,那一束斩破黑暗的光,他挡在了黑暗前面,她突然发现,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看过父亲。那抹光,让他头上的白雪亮的刺眼。
我是一个诉说者,人们说我躲在绿叶的叶颈里,等有一天它成落叶,我将把它埋葬在自己的身体里。
我还藏在人们头发上,等到有一天它成白雪落下,我将随泪水乘一叶小舟,与它共游在时间的流里,寻觅过往的点滴,哪怕只剩下碎片,那些可以记着一辈子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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