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赶年集。万人空巷。
终于下定决心,要翻开年集的相册,细细摩挲年集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都似乎还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仿佛一个梦,真实又恍惚。
赶集这天的早上,是我寒假里起的最早的一次,不用爹娘的一遍遍催促,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麻利的穿上衣服,早饭也没有心情认真吃,也不能吃得太饱,经验告诉我,今天赶集的时候,我可有有很多“奇遇”,而这些“奇遇”几乎都与吃有关。赶集,是不愁饿着肚子的。
赶集去喽!爹拿着提着他的尼龙兜,娘挎着他的编织篮,我则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牵着娘的衣襟,拉着哥哥的手。赶集之前,娘一个劲地嘱咐哥哥:“一定要拉住弟弟的手,赶集的时候无论多么挤,都不能松手。”哥哥一脸郑重地不住点头,然后用棉袄袖子抹了抹自己的鼻涕。那袖子在阳光下,正泛着喜悦的光彩。
走在路上,一行行人。步履欢快。携男挈女。扶老携幼。我们一家四口也加快了步伐,似乎这不是去赶集,而是去参加一场盛会,一个圣典,无数的人都往一个地方兴奋地、紧张地走着,赶着,跑着。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集市。那一根根烟囱,挺立,冒着青烟,我知道,青烟下,是一对对金黄酥脆的油条,是一屉屉滚圆松软的蒸包,是一个个香味浓郁的煎包……口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嘴里酝酿,流淌。
到了!到了!嗬!虽然没有红旗招展,却真的是人山人海呀!人多到什么程度呢?买东西的时候,要弯腰,得先和附近的人打个招呼,然后才能腾出一点地儿,容得下那人弯腰挑选。
人气最旺的是蔬菜市和肉市。走进菜市场,仿佛走进了另ー个世界。这里面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青菜摊子、鱼虾摊子、水果摊子,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摊子,分门别类,秩序井然,又各有特点,互相辉映。你就看那蔬菜摊子吧。紫色的茄子、青色的辣椒、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小油菜,纷然杂陈,五光十色。大冬瓜,又圆又粗,芸豆,又细又长,白菜,胖乎乎,绿莹莹。不同的顔色、不同的线条,密密匝匝地摆在一起,于纷杂中见统一,于斑斓之中见绮丽。我的眼前一花,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个摊子,而是一幅出自名家手笔的色彩绚丽、线条鲜明的水彩画。
不只菜摊子是这样,其他的摊子也莫不如此,卖鱼的摊子,鲤鱼在水里活泼泼地游,鲜虾在自由自在地欢蹦乱跳,十几斤重的大草鱼静静地躺在案板上。卖鸡鸭的摊子上,鸡鸭在笼子里互相大声交谈,似乎在互相打探即将到来的命运。卖肉的推子上,整片的猪肉、牛肉和羊肉挂在那里,坦坦荡荡,接受人们的检阅。一只只猪头,抿着嘴,仿佛在笑看人间,却总是睁不开眼了。
我跟在爹娘的后边,看到这个,想要,就跟娘说,娘说,好,一会儿买完菜,回来给你买。看到那个,也想要,就跟爹要,爹也罕见的笑容满面,好,我们买完了肉,回来给你买最大的那个。跟了一路,要了一路,我的手里还是空空的,可是已经满心欢喜,仿佛爹娘给我的许诺已经都揽入我的怀中,我把整个年集都拥入了怀里。
走了一路,买了一路,爹娘的尼龙兜和编织筐装的满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那么抠门的爹娘,为什么今天花钱那么大方,仿佛,他们要把攒了一年的钱,在今天的集上都花完,他们似乎要把整个集都搬回家,这个年才能过的踏实。
实在走得走不动了,我和哥哥拖着爹娘衣襟,耍赖了,不肯走了,爹娘给我们一人买一个煎包,或者一人买一块烤地瓜,哥俩抱着啃起来,一边啃,一边抹着嘴边的渣渣,都擦在自己的棉袄袖子上。袖子也就沾满了年集的欢乐,变得更加色彩缤纷。
年集,一趟是赶不完的。买的实在拿不动了,就要回家了,一家人连扛带提,大袋子,小筐子,脸上洋溢辛劳之中的满意,眼中闪着贫寒之中的富足。走在路上互相打着招呼:
“买好唠么?”
“买好了!”
“买好唠么?”
“买好了!”
……
一句句买好了,似乎能让这个年过得舒心而美好。
回家放下买的年货,爹娘一边吃饭一边合计,还有啥没有买,还有啥上午的时候看了,很贵,下午可能就会便宜了,要记得再去买……吃完了饭,爹娘要再去赶年集,我们就会三五一群在自家门口的小巷子里放爆仗,砸炮,吃冰挂……
年集一直要到掌灯时分,才能散场。当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爹娘的一声声呼唤里,有一份牵挂,更有一丝喜悦。
有词叹曰:
钗头凤·过年
西风笑,
花枝俏。
半城男女拦街道。
清蔬菜,
摊成海。
鲤鱼鲜嫩,
手麻难逮。
买,买,买。
儿欢跳,
春联抱。
买完年货挑花炮。
时光快,
华灯彩。
腌鸡烹肉,
酒香天外。
爱,爱,爱。
年集是乡村小镇的一幅浓墨重彩的年画,是从家里飘来的年的味道,是渐渐远去的故乡,藏着每一个人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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