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

   

        邻居是个钓鱼迷，不但在河里钓，也到海上钓。为了钓鱼他还专门买了条冲锋舟，经常约着一群朋友到渤海湾垂钓。不管是钓到的淡水鱼还是海水鱼，除了自己吃就是分给左邻右舍。他在微信圈了也会经常晒各种鱼的做法，什么清蒸，红烧，烧烤，干煎，炖煮，香酥，干锅……反正能试着做鱼的方法，他们家几乎都试遍了。若是楼道内有浓浓的做鱼的香气，十有八九是他们家飘出来的。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邻居到底干什么工作，只知道他是个自由职业者，有时我都感觉钓鱼似乎就是他的职业。由于长期钓鱼，风吹日晒，他皮肤黝黑，有着海上渔民才有的那种颜色。我经常看到他背着钓鱼的各种装备，一身穿戴如同一个长途跋涉的旅行者。他钓鱼几乎不分时间和地点，只要有鱼的地方他都去。远的开车去，近的骑电动车，白天夜晚都是他钓鱼的好时光。钓鱼除了吃饭睡觉外几乎占据他所有的时间，让人不得不从打心里佩服他钓鱼的勇气和毅力，当然也有人觉得他不务正业。

        我同事的老公也爱钓鱼，几乎所有的周末都泡在了钓鱼上。但他好钓鱼，却不吃鱼，钓到的所有鱼都送了人，他的话就是怕腥。他是把钓鱼当作一种休闲方式，是工作之余的爱好。他工作上积极向上，业绩突出，钓鱼也钓出来一定的名气，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都说他是个玩家。

        俗话说：“钓鱼穷三年，玩鸟毁一生。一朝学会狗撵兔，从此踏上不归路。若是恋上鹰，两眼含泪望天空。”可以看出沉浸于钓鱼并不是件好事。其实对大多数普通人们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工作吃饭的问题，钓鱼属于情趣一类的娱乐，或为交际的一种手段，一般人可能觉得实用性不大。先不说买钓鱼的装备就得花费一大笔钱，就说钓鱼这项活动，也是需要花费大把时间和精力。一个人把自己的时间都拿来钓鱼了，又哪有时间为自己奋斗呢？因此一个人若是沉溺于钓鱼难免会消磨了意志，荒废了工作，耽误了前途。但仔细想来又觉得钓鱼总比玩鸟好，虽说钓鱼和玩鸟一样都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但钓鱼总归还能吃到鱼，多了还能分给朋友，而玩鸟就纯娱乐了，有人喜欢鸟但不一定能养鸟，喜欢不等于会养。一只喜欢的鸟因为自己的原因养死了不免让人沮丧，而钓鱼会不会都可以钓，都会带来兴奋和愉悦。在某种意义上，钓鱼既能陶冶情操，又能赢得了友谊，甚至融洽了与领导的关系，因此要比玩鸟在玩物丧志一端差一些。如果再学会克制一下，钓鱼其实不啻为高雅的情趣。至于“一朝学会狗撵兔，从此踏上不归路。若是恋上鹰，两眼含泪望天空。”的说法，似更有败家的味道了，此中滋味，我还真体会不出来。最近，我又听到了另一种新说法：“钓鱼穷三年，文玩毁一生，摩托是个坑，修车改船加改眼，改到全家都急眼。放下以上这些坑，唯有喝酒伴终生。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其中调侃的味道更浓了一些。

        我小时候也喜欢钓鱼，当然不是这种高级的装备，就是一个漏水的搪瓷盆子外面罩一塑料布，抠一小孔，盆内放几块带点肉腥的骨头或蘸了香油的馒头，再用细绳拴在长竹竿上，伸到河底，只要静静等待，就可以钓上满满一盆的鱼来。当然都是些手指大小的鱼苗，大点的是钓不到的。小时钓鱼从来没受到过表扬，挨父母的揍倒不少，原因很简单，钓鱼危险还耽误学业。

        现如今，由于北方普遍缺水，大部分河流都断流了，有水的大部分也是人造的景观河。在这种河里其实是钓不到几条鱼的，更多的是为钓而钓，至于钓到鱼钓不到鱼也并不重要，享受的就是个过程，而不是结果。我有一习惯，就是每天傍晚时分，如果不是特别忙碌，就会顺着河边走一走。一是可以消耗消耗身体里多余的能量， 二是可以净化一下浮躁的身心。还未到河边，隔着茂密的树林，远远就看到沿着堤岸的水面上漂着一串萤火，绵延数里，很是壮观。走近了才知道，那是夜钓的浮子发出来的光泽。夜钓者凝神静气，端坐在岸边，人与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谁也不与谁说话，就这样瞅着平静的水面大半晚上，真是应了那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成语。

        其实，事物往往不在于它本身的意义如何，而在于它是否蔚然成风。既然从农村到城市钓鱼成了一种风尚，就会让一些人看到商机。各式各样的渔具店纷纷登场，除了有鱼竿，鱼漂，鱼钩，抄网，钓鱼凳，遮阳伞，鱼娄，支架，鱼饵，这些必要钓鱼装备外，还有渔具包，铅坠，漂盒，海竿，水怪，夜光漂，爆炸钩，矶竿，小剪刀，取钩器，串钩，饵盆等这些副配的小零碎，琳琅满目的钓鱼工具，令人目不暇接。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商家把钓鱼能用到的都给装备齐全了。

        买渔具的欢，养鱼的人更欢。养鱼就是为了卖，但需要出人出力。有人就打出了免费钓鱼的旗子，甚至还来个钓鱼大奖赛。钓鱼人鱼可随便钓，钓到的鱼得过秤，按批发价买，这既省了人力也省了时间。凡是来钓鱼的都是好玩的人，与朋友或与领导一起垂钓，就为图个乐。养殖的鱼容易上钩，不会钓的也掉不少，请客的人达到了目的，被请的人赚足了面子，大家都过了一把瘾。既然皆大欢喜，鱼的贵贱也就不是问题了。更有者顺便将这新鲜的鱼带到酒馆，让后厨给做一做，又成了配送客人的佳肴，于是钓鱼就成了巩固友谊和作公关的一种方式。

        跟现代人差不多，古人爱垂钓的也不少。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姜太公钓鱼”了。“姜尚因命守时，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 尚自言曰：负命者上钓来！”传说姜尚八十岁在渭水边直钩垂钓，钩不但不入水而且还离水面三尺三寸，别人笑他这怎么能钓到鱼，结果他钓了条大鱼，那就是周文王。凡夫俗子哪里知道，姜太公钓的不是鱼，而是钓能使自己尽其才的明君。我小时候，过年时还经常看到有的人家墙上贴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年画，据说这是传统中希望家人及第望门的一种美好愿望。

        也有古人把垂钓当成一件雅事的，如柳宗元，他的五言绝句《江雪》：“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短短二十字，看似写景写物，实则写出了自己的清高、孤傲和深深的无奈。又如李白，他在《行道难》中这样写：“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白日边。”再如杜甫的《江村》：“清江一曲抱春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老妻划子做棋局，稚子敲针做钓钩。”他们不能说一定会垂钓，但一定是懂的垂钓的意蕴。古代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当郁郁不得志时，就会借景言志，钓鱼也就成了一种“静等”的雅事，倍受这些文人墨客的青睐。

        古语说：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常常想临渊羡鱼，羡鱼的什么？思来思去倒有了点哲学的味道，也许这个问题只有羡鱼者自己才知道。《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一文是个很有意思辩论。它选择《庄子·秋水》记叙了庄子与惠子二人在濠水桥上游玩时进行的一场小辩。

        原文是：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就是著名的“濠梁之辩”。文章短小精悍，语言轻松闲适，诗意盎然。一力辩，一巧辩；一求真，一尚美；一拘泥，一超然；让人读后会心一笑又沉思良久。庄子从艺术角度阐释羡鱼情，所谓人乐鱼亦乐，是典型的“移情”。庄周把自己的快乐移栽到鱼的情绪上，反过来衬托出自己的快乐。羡鱼之乐，关乎心，在于情，人人都可以有的。但是退而结网，就有难掩其贪欲心。垂钓者一旦有了这种贪欲心，钓鱼的趣味全无，雅事就更谈不上了。

        于是我又想到痴迷于钓鱼的邻居，大多数人会感慨他不务正业。可是反思一下，他似乎也没什么过错，你看不到他做什么工作，并不代表他没工作。你看到他天天去钓鱼，也许钓鱼只是个表象。到底他是怀着贪欲之心，还是做着优雅之事，你也看不透，也没必要看透。毕竟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