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海門電影院的售票窗前,一手攥著一角紙幣,另一只手緊握窗口的鐵柵,心里想著快開呀快開呀窗門快點開呀芝麻開門芝麻開門阿里巴巴你快讓我买到電影票吧等一下人多了我就難了雖然我現在是第一個但我能不能确保我目前的地位啊天老爺保佑我吧。我身邊漸漸有了人。我還注意着更遠的地方有沒有繼續來人。我希望人來得少一點甚至根本不來別人。可是別人還是來了,遠遠地來了住在黃家里東偏房的那個後來被槍斃的我的同母姓長輩或兄弟,不止他,還有別人,他們那伙的老大住在黃家里堂前西側廂房的他妹妹跟我和我的同母姓長輩或兄弟一起夾過跤的那個外姓人,他做老大已經很久了,黃家里孩子中算他最年長,大家都做他的小兄弟,而住西偏房的那個外姓孩子和我當時就學知識分子的臭脾氣不向權勢低頭不服權威目中無人不做他的小兄弟就被動地成了對立面以便使打群架的條件具備起來:構成矛盾的雙方。
他們過來了。他們越來越近。我希望他們不是來買電影票的。我希望他們在近到一定程度時就過去了。我希望他們在過去的時候沒看見我。
從他們走路的態勢和走的方向,我終于看清楚了他們也是來買電影票的。我松開緊握著铁柵的手,撒開雙腳就跑,但當然沒有松開攥著一角紙幣的手,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看見我。
但我一跑他們就看見我了。我看見他們早已忘记自己也是來買電影票的,撒開雙腳就向我追來。
以下情景你們在許多電影里都見過:一個人那就是我在前面逃啊逃,後面兩個人一大一小一強壯一精瘦在後面追啊追。我跑過了馬路橋,鬼使神差地,并沒有向黃家里跑去,如果跑到了黃家里,他們的追赶就不再成立了,因為我可以不跑了,我的終點到了,這個終點就是黃家里眾多大人的視野,尤其雙方家長的視野。但是鬼使神差地,我跑過馬路橋後,卻沿著長河,跑過百貨大樓的正面(黃家里在它的背後),繼續沿著石板鋪就的長河岸邊逃跑,以致跑進了我終生難忘的一個個人悲劇里。
當我跑到長河岸邊一個叫“三里石板”的地方時,一條狗也加入了追逃的行列。這條狗比我的半個身體還高,我一看見它也加入了追逃的行列就感到比兩個人追我更害怕,我的恐懼感成几何級數增強,雖然我知道那只狗并不是他們一伙的。一路上一些孩子看見我被一只狗追赶著,我被嚇得屁滾尿流,也一路跟著起哄和欢腾,甚至一些半大不小、我眼中的大人,也跟著小孩起哄。他們越起哄,我的恐懼感越是成几何級數增強,直到直到......
當時我還不具備被狗追時不能跑的知識,這個在當時很有用的知識要到我五年後初中畢業轉學到我母親工作的山區浙江省台州天台縣清溪公社岭下或里石門才學到。這個有用的知識告訴我們:遇狗有敵意,不跑,最好蹲下身體,撿或假裝撿一塊石頭。但我十歲的時候,在這之前,沒有人教過我這個知識。所以我在大恐懼中跑啊跑啊,直到......
在驚恐地逃跑的大恐懼中,我甚至忘記了我有著飛翔的能力,或者沒有忘記,是想飛而飛不起來了,或許,這是因為驚恐使飛翔這種需要美好心境為條件的能力完全失效,所謂心誠則靈嘛——你們中所有已經具備或者想要具備飛翔能力的人,切記這一點。現在的我早已失去了飛翔的能力,人一長大,還想飛起來就難了。所以,我現在無法再凖确解析我當時被一狗兩人追而不飛起來逃走的原因。以上說法僅權作參考。
我逃啊逃,直到狗一口咬中了我的屁股。我哇地一聲哭出來,站住不跑了。狗咬了一口就停止攻擊,這證明了我後來才學到的你不跑狗不追不攻擊的知識的正确性。
我站在長河邊上的“三里石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整個世界在我的哭聲中安靜下來,周圍走動的人和行駛的腳踏車和三輪車在我的淚眼婆娑中柔和成了慢鏡頭。我身下的長河水靜靜地流淌,比我的淚水的流速要和緩得多,河上一如既往地走著人力和機動的船,它們要把一些貨物運到大埠頭再由車運到碼頭再由大船運出海。
等我哭夠了,我回過神來,轉身一看,發現追我的人早已沒影(他们打击我的任务已由狗代劳完成了)了,狗也不見了。只有行人、腳踏車和三輪車,還有河里的船,自顧自朝著自己的目的遲緩地行動著。起哄和圍觀的人,一定也因為我哭得太過冗長而乏味,都已經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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