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未来:
现在是2019年4月27日15点25分,星期六。
那只绣花鞋蒙了尘,被安置在阁楼一角,谁也不敢动。
“哎哟,霖烟你不是胆子大嘛?”一旁的许木木推搡着她。霖烟犹豫地趴着桌子上,仿佛在思考什么。这些天的怪事太多了,都怪许木木,非要讲那个故事。
“你继续讲啊,我才不怕。”霖烟撇撇嘴,做出一副我非要听的架势。
“行啊你。”许木木嘿嘿打趣,“上次我们讲到哪了?”
“碎了的铜镜。”霖烟有些发抖,她太想知道这故事结局怎么样了。霖烟并没有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许木木。
“那面铜镜……”许木木故意做出狰狞的表情,“听说是一个戏子留下的。”
台下座无虚席。陵研将自己掩在艳丽的妆容下,挥舞水袖,扭动腰躯,在空中不断回旋、跳跃,这些动作她都太熟悉了。十年来,就是一遍一遍不断重复。有时她会有些厌倦,但只要步子迈上了那台子,所有的精气神都提起来了;只要一听到台下观众的声声喝彩,她就觉得她是这个舞台上的角儿。
“唷~陵研~你今天都赶了三个场子了~真要当戏霸呀~”说这话的是一位青衣,叫汝秀的。汝秀打小开始唱戏,唱了竟也将近十二年。她和陵研同年进的戏园,论年龄,两人差不多,论资历,她却要深些。但奇怪的是,尽管唱了快十二年,肢体总还是僵的,一直唱不到师傅说的那个点上去,师傅说她是“狭促当道,怜意不足”,她却不是很明白。倒是仗着自己有着些许资历,在园子里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好些人看不惯她,偏是陵研大气,与她交了心,知道她除了妒心重一点,人却不坏。汝秀是唱戏的世家,戏曲界常有些什么好物事,都要往汝秀家送上一份,汝秀便时常偷偷拿一份两份过来给陵研瞧,陵研家贫,从未见过那些精美的物事,因此也是心怀感激的。
“你来了。”陵研冲她笑笑,极是妩媚。汝秀明面上是与陵研交好,私底下对她的美貌和多经夸耀的戏功心怀嫉恨。陵研又何尝不知?只是大家都是做戏出身的,戏面上的祥和功夫,还是得做足了。
“今儿个赵公子过来捧《长恨歌》的场呢。”汝秀手里描着眉,嘴角含了三分春风笑。“陵研妹妹要跟我争角儿么?”
陵研听到这话,拿茶杯的手不自觉抖了抖,那青玉瓷的小盏杯却着了地,碎成了片儿。
“妹妹怎地这般不小心,这是师傅最爱的那套呢。”汝秀捂着嘴,轻轻笑了,仿佛是没有恶意的,用着娇媚的声音,“不过我家尚有更好的,妹妹若是需要,我可拿过来同你……”
“不必了。”陵研淡淡说道。汝秀这次仍以为,拿几套好看物事,陵研就会毫无犹豫把火热的场子让给她。但她不知道,陵研心里念的是,赵诚渔的戏,怎可让别人做了去。
“呵呵。”汝秀干笑了两声。“某些人真当戏园是自己家里开的。”愤而扔下那管眉笔,甩袖而去。
戏快开始了。陵研的绣花鞋却失了一只。赶场的催着她借借别人的鞋,她心下不喜,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她唱戏向来要求高,哪怕袖口有一个褶子,她都要脱下来的,如何能穿了别人的鞋?这不是踢自己的场吗?但这场重要的戏没她怎么行?
“行了行了,陵研,你坐那慢慢找,我找人代你。”排班的眼看戏要开始,角儿还在磨蹭,怕误了场,园长好生怪罪,眼睛飞速转着,正想着找谁来代。这场戏里的眩步错身,非得有经验的人不可。
“沁姐,可别为难陵研,我上。”汝秀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后台,嘴里说着贴心话儿,眼尾却抬高了望陵研。
“秀秀,好哟,你赶紧换鞋上,这节的杨贵妃,可不能出错!”排班的沁姐见汝秀这紧急时候愿意上场,是眉开眼笑。“赵公子可在台下呢。”
谁都知道汝秀思慕赵公子已久。
赵诚渔原是从这戏园子里出去的最红的角儿。是同汝秀、陵研她们一块唱戏的。恰是民国十一年,军统那边带了人过来听戏,那领头的是个戏痴,一眼就相中了赵诚渔。赵诚渔天资聪颖,学的比汝秀她们快,自然功力也比她们深。那时便跟了领头的去了军家。也是遇了贵人,军家小女儿见他生得俊俏,听他唱了戏还要他跟她一道去上学。那军官宝贝女儿得紧,便让他去了。竟是让他上学上得通透,学了一番真本事回来,对民国现下形势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军官也不含糊,让他见了孙先生。孙先生当下让他去了黄埔军校。此后赵诚渔学成归来,便成了一方的军政要员,竟是跟那军官平起平坐了。
园子里提起赵公子,无一不是一脸骄傲。要知道,他可是园子里出去的角儿呢。他也不忘本,早在一年前,园长就曾告诉过他们,赵公子最爱这出戏,有一日是定要回来看这《长恨歌》的。园子里的每个人为了那天能在赵公子面前好好表现,都下了好一番苦功夫练习。比了好几轮,才确定是陵研。
他说等他再回来看《长恨歌》的时候,他会娶她。这话园子里的人都知道。汝秀也因此,嫉恨了她好多年。但这么些年,赵诚渔也没能回来,汝秀他们就劝当这是个笑话。思慕归思慕,谁也不会想到,赵公子会亲自过来实践他的诺言呢。可陵研相信。为这场戏,她等了好几年,没日没夜地练习了好几年。只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倒是没奢求他会娶她,毕竟现在,他们之间差了太远。她只想再演一出戏同他看,他也能向往日一样,轻柔地搂着她的腰,扳正她的手,告诉她,戏应该是怎么个演法。
她不拆穿汝秀,她知道那是她干的。就像几年前那日,汝秀看见诚渔搂着她时,特意当着她的面,摔碎了她最珍爱的铜镜,那是陵研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那时陵研尚不懂事,受了委屈只知道往肚里咽,失了物事就哭了跑出去。
汝秀以为这次陵研依旧会如此,她自以为了解她。
可陵研不愿意再忍受汝秀的狷傲。
陵研走到她面前,一把扯过了汝秀还未能换上的绣花鞋。那是双上好丝质缝制的鞋,这鞋在整个大城里都是很罕见的。
再重重往她脸上甩了一耳刮子,清脆刺耳。
她也没留意汝秀怨毒的眼神,径直上了台。台下观众在喝彩,她一眼就望见了那个眉目如水的男子,他的笑容依旧温润。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长恨歌》。明明是爱情悲剧,为何要跳给赵诚渔看呢。她是多想跳一回《清平调》给他看,那是多么情意绵绵的一段。
节奏很快,这一段不长,这让她充满了欣喜。城渔说但逢戏毕,他就上台来宣布,她会是他的赵太太。
就差杨贵妃被白绫勒那段了。
可是陵研竟没想到,那白绫是越收越紧了,任凭自己怎么挣扎,就是挣不脱!台下观众看着,并不知所以然,还以为她是在卖力演出,即使她挣扎到毫无声息,就这样死在了舞台上。直到死,她的眼睛都是怒目圆睁地,望向后台,带一点悲哀。
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只有赵诚渔站了起来,没有掌声,他略带忧伤地望向舞台的方向。
汝秀从那之后受了刺激,她总觉得陵研是她害死的,一直絮叨不安。园子里看她疯了,再也唱不了戏,就把她赶出了园子。那之后她也不走,她把陵研的那面镜子又粘了起来,整天坐在园子门口嘿嘿傻笑,几天之后,竟是活活饿死了。
“切,就这样啊?”霖烟瞥了瞥嘴,她还以为会有多恐怖呢。
“呵呵呵呵,听说那个铜镜里,就住着陵研喔,汝秀不是饿死的,是被陵研索命的。”木木凑近霖烟,神神秘秘地低声道。
这话吓了霖烟一大跳。她没有告诉木木的是,自己的随身镜今天早上来看的时候居然变成了铜的!而且早上她还不小心将它摔碎了。
放学之后,霖烟正准备回家。
“滴。”微信传来兆语的消息。“过来学校车库。”
兆宇是霖烟男朋友。近日兆宇一直说他忙,没时间陪霖烟,霖烟也没太放心上。忽然收到他的消息,霖烟心里还是很雀跃的。霖烟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去兆宇约定的地方。
手机又响了!是木木!
“霖烟,快来,我被汝秀缠住了,你快来!”木木在电话里带着哭腔。
霖烟心下一惊,也顾不上兆语了,直接去了木木家。
她让木木别挂电话,一路小跑过去。到了让木木给她开门,门却锁死了。
“怎么办啊霖烟,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木木只是带着哭腔在门内重复这句话。霖烟用力撞了几下门,发现凭她的力气根本撞不开。
只听见门内悠悠传来几声戏腔:“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是《长恨歌》!
霖烟慌乱中报了警,给木木爸妈和兆宇都打了电话。
居然都无人接听。
警察之后来了,他们让人去撞门,却发现门根本没有锁。而许木木昏迷在床上。霖烟正准备打120,许木木却醒来了。
“霖烟,看床底!”她惊恐地指向床底。
霖烟疑惑地看了看床底,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那里有一只绣花鞋!是陵研!她缠上我了!”许木木喃喃道,“对不起,霖烟,我瞒了你一些事……”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霖烟被警察叫了去,却不是因为许木木的原因。他们让她过去指认,在学校车库发现两具尸体,她是否认识。
霖烟愣愣地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凄惨地笑了。
地上的,正是兆语。
霖烟正是陵研,赵诚渔正是兆语,而木木正是汝秀。前几世未完的纠葛,竟是缠到了今世。
木木告诉霖烟,她暗恋兆语已久,所以默默观察了他很久。早在两个月前,兆语就有了新欢。木木说是为了霖烟好,才没有告诉她。可她知道,那是出于嫉妒。木木还告诉她一个毛骨悚然的消息,兆语叫她去车库,是为了和那个女人联手杀了她。
木木说,虽然叫她过来是想让她避祸,但刚刚,门锁了是真的,那一只绣花鞋,也是真的。
霖烟觉得有些头晕,一场大雨下来,淋湿了刚走出车库的她,她没有回避。
她似乎看到地面上晶亮的水滩里,陵研在冲她笑。
她终于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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