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我是突然回来的。

姥姥这次生病住院那么多天，我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我有点难过。

看到姥姥她瘦骨嶙峋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心情，下意识就去拉她的手，拍她的背，就像哄小孩那样，行为很笨拙，有些无措。可是她见到我很开心地笑，慢慢坐起来，眯着眼辨认我的样子，嘴里不停叫我的名字，问我困不困饿不饿，拍拍床让我躺上去睡觉，还赶我去吃饭，她每次见面都是最先关怀我，我根本拒绝不了她也不能拒绝她，很心酸。

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里，我姥姥一直是那个好强，闲不住，身体倍儿棒的乐天派老太太，偶尔会生些小病，但是好起来还是会为我们这些小辈忙前忙后，我一直觉得她会这么健康下去，不会生病不会老去。可是我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今年已经87岁了，她的头发不断在变少，她的体重也不断在变少，她已经连七十斤都不到了，那么瘦那么孱弱……

我以前对衰老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感触，对疾病也没什么感触，因为我身边发生的疾病和逝去都是别人口头传达给我的，我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但是今天，我真的领会到了生命何其脆弱，领会到了时间何其残酷。

看着我妈不停地忙活，喂饭，照顾上厕所，擦药，揉背，时时刻刻都围绕在我姥姥身边，她放弃了早起晚上的跳舞，放弃了下午的牌桌，放弃了很多自己的时间，就为了照顾我姥。以前她为了这些业务爱好都不乐意我打电话给她耽误她的，但是这些天她都没有去。

我很爱我妈，也很崇拜我妈，因为她一直都那么睿智那么懂得生活。很多事情，她比我看得透彻比我看得明白。她很乐观，什么事都能想的很开，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也热爱生活，懂得规划自己的生活。她有时候就像我的灯塔，在我迷路的时候会点亮我航行中的道路。

今天早上她叫我起来吃饭，说我爸连夜回来了，让我不要赖床。我就一咕噜爬起来了，其实我真的好累好累，特别想睡觉……

吃早饭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夜里起来了七次，就是因为我姥姥需要频繁去厕所，还有她会背疼，她说她夜里简直靠着门都要睡着了，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因为老人需要照顾。我有些惊讶，因为昨天九点多我妈说她困让我关电视关灯，我帮她们俩掖完被子，调低空调温度后就爬楼了，我以为我姥姥只是需要卧床修养，行动不便，但是我没想到她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一个人干了，我更没想到我妈夜里会那么辛苦，而我，昨天回来就开始捣鼓各种东西，但是就是没有关注到点上。我妈今天跟我说的时候她是带着疲惫和无力的，但是她依旧没有抱怨也没有不开心，因为她说她回忆起了当年哄我的时候，夜里累的抱着我都在打瞌睡，我只是咯咯地笑，因为我回忆不起来我小时候是不是真的那么闹人。我爸吃饭的时候让我这几天帮着我妈些，好好照顾我姥，我坚定地点头。其实我当时根本食不下咽，我觉得我还是不够懂事，不够孝顺，回来了也没为我妈分担什么，反而还要她照顾我，对于这一点，我很难过。

我妈还是没有怎么睡觉，我让她睡，她说她睡不着，后来，她躺床上闭目养息，她说那是她的妈，她要照顾，以后她也会衰老会生病，我也会这么照顾她，人生就是这样的，因果循环，都是有规律的。我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妈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我不能想象她变成老太婆的样子，太残酷了。很多次我都问她能不能不变老，我不变她也不变，但是她每次都说我傻，我也知道我傻。

我很难受，我心疼我姥也心疼我妈，我笑着跟我妈说那你多运动注重身体别生病就好了，我妈说她会尽力做到的，但是生老病死这种事，她还是控制不了的。

我跟我爸说让他赶紧减肥，多运动把烟戒了，他啥也没说只是叹气，他身体也不太好，看我姥姥病的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他爱吃肉，他减不了，我知道，但是我会督促他的。

我不希望我的父母将来有一天也同样病痛缠身，缠绵卧榻，只要想想那种画面我都会觉得心疼，太可怕了。

我甚至都不敢碰我姥的手，碰她的身体，我妈让我扶着我姥，仅仅是把她搀扶起身，把她轻轻放躺我都会害怕会把她骨头弄脆，我怕我太鲁莽了，而她实在太瘦了，皮包骨头那样。

我妈喂饭的时候我就拉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硬帮帮的骨头，但是我觉得好像拉着手就能给她传送能量一样，我特别虔诚祈求我姥姥能赶快变好，祈求我妈永远不老，我希望上天能听到。看我姥她吃饭都在不停微笑，我觉得欣慰的同时我又觉得想哭。

她全身都疼，没办法下床，每天就在床上躺着，跟我妈睡一起，她睡不着，我就坐床上陪她聊天，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讲她爹以前的事，她是1930年出生的，她的人生经历了抗日战争国共战争文化革命几个时期，她总是跟我重复讲那些零碎的事情，她说她脑子记不清一些东西，她讲她爹当年是地主，除了她娘之外为了香火还娶了两个小妾，最后给钱又把人家打发走了，她说老婆多了真的会闹事会争斗……她还讲她爹结了仇凶手观察几夜以后在一个晚上把她爹枪毙在了床上，当时她只有20岁，那年她刚结婚，而且她的大弟也就是我大舅姥爷那晚就在她爹的旁边，但是幸运地被扔到一边活了下来……她给我和我妈讲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我妈好奇其实我也觉得很传奇，听到这些遥远的故事时，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能理解那种无可奈何的人生。我相信了原来现实中真的会有电视上那种情节，我真的觉得我姥姥特别不容易，因为她熬过了那么多很辛苦的岁月。

她是半闭着眼睛在讲的，中间一直拉着我的手，动作很迟缓，但是在动情处总是对着我笑，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所有人都抱着善良。但是她还是会生病会衰老会死亡，命运真的很不公平。我特别害怕看到她走到人生尽头的那一天，尽管那是人生必然的结局，但我不想看到也不想去想。

我姥姥讲完故事我妈就睡着了，后来我爸也趴在床尾睡着了，床很大，我姥就拉着我妈的手，给她整理好睡衣，把她身上的被子给我妈盖，我说我妈会热别盖了，她嘴里说着好好好不盖了，但是我看电视的空，又发现我妈身上盖上了被子，虽然开着空调但是还是有点热，因为照顾我姥姥不能受凉一直是26度，我妈蹬一次被子，她就慢慢盖一次，说实话，那会儿我觉得我姥姥那种宠爱小女儿的心情，那种一脸慈爱的样子，真的很美好很美好。

我爸本来是进屋来听故事的，但是过一会儿他也困了，因为昨天一夜车，早上四点才到家，他趴在床尾就睡着了，呼噜声连绵不断，我姥先是用被角吃力地往我爸身上盖，我说不用，她还是坚持，后来看我爸半截腿在半空晃荡就颤颤巍巍挪过去试图拉一下，她那种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害怕我爸掉床，我当时一直在看电视没太注意，等我注意到时，我姥正在费力伸胳膊拉我爸的裤脚，试图把他拉到床里面一点，后来我爸醒了，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就让我照顾我姥姥，然后自己跑客厅沙发睡去了。

爸妈睡觉的期间，中途我照顾姥姥去了两次厕所，其实我姥身体还行，只是走路需要人搀扶，她太虚了。我姥坐起来我搀着她慢慢走，明显能感觉出来她的吃力和痛苦，她站起来甚至还不到我的脖子处高，唉。

今天她居然重复问了我三个问题，问我昨天在哪睡的，是不是在我妈旁边，我说去楼上睡了，但是后来她还是间歇地问了我三次，有一次中间隔了三分钟都不到，我很害怕，我默默回答了三次，我没有告诉我妈，因为我觉得我接受不了这种情况，我不想让我妈也跟着难过。我很确信我姥并没有老年痴呆，但是我妈说她有时候有几天会很聋，有时候也会很糊涂说胡话，但是我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她这样，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这种无奈又无助的心情，我很心酸，想哭。

我妈说我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特别白，瓜子脸，特别好看，但是嫁给我姥爷以后，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所以到了现在生活好了，她也还是学不会享福，每天就到处忙忙碌碌闲不下来，为每个人操心。她的毅力坚强地可怕，但是又让人心疼得不行。我看着她沧桑的脸全是皱纹黑斑，我问她以前是不是很白很好看，她就大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胳膊，说以前白的很一直没黑过，但是老了一晒皮就焦了，她说她现在黑了，而且还是那种很无奈地揪了揪自己的肉，在我看来她揪的就是一层老化的皮肤，没有肉感。

我姥姥今天吵着要回家去，她说她担心她养的那两条小狗没人喂，我再三劝说我舅会照顾，让她别瞎操心。但她就是吵着要回去，我妈说她一好起来就没法静躺，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她现在根本就不能下床，时刻都要有人搀扶着做事，她还一直说她好了好了，她要回去，她每次都不愿意在我们家多呆，因为她想家。

幸运的是，我三舅和二舅都很孝顺，在医院的时候，我妈说我两个舅就全天给我姥姥揉全身，我姥姥背上骨头都是错位的，全身血管堵塞都不畅通，所以经常会间歇性地全身疼，脑后门也有很大的伤口，其实全身都不好，我姥还是固执地不行，吵着要回去，我劝不动，只好让我妈来。我妈说，我姥这一生都好强不服输，不肯服软，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勤快不停，又爱管各种大小事，天生操劳，这倔强性子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幸好今天晚上下雨了，我姥总算是安静了，不吵着回去了，她说晴天了她就走，因为她想她的狗还有她的屋子，还想她的孙子们，我没有说什么，我妈会处理好。

虽然我妈会给她很好的照顾，但是我二舅三舅真的也很孝顺很孝顺，他们也会给予很好的照顾。尤其是我三舅，我姥姥今天念叨了他不下八次，她觉得我三舅揉骨头揉的好，因为她太疼了。

我从小就很崇拜我三舅，因为他很憨厚很善良也很孝顺，对我们这些小辈也超级好，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平安健康。

好人会一生平安的，我希望我所有的亲人们都能平安健康。

现在是夜里一点零九分，我刚又听到我妈扶我姥去厕所了……

外面雨一直在下，不过没有狂风暴雨，我就当做它是温柔的降温。

希望一切都会慢慢过去，希望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我祈祷。

2016.7.2  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