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孙大爷给的冥币这有点诡异色彩的故事,这村里,总还是有些别的奇谈的。这些奇谈,口口相传,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有些趣味。闲暇时,成了村里男人女人们消遣的谈资。
茂生曾在深夜画过一件棺材,这种情况,倒也较为稀奇。这事,还要从深秋的一个夜里说起。
是夜,十点半左右,茂生家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茂生开门,只见一穿着丧服的十四五少年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这青年,茂生记得清楚,他便是邻村的李家老大的儿子。李老大家境贫困,父母早逝,妻子春兰有些病痛,儿子也还在上初中。李老大的堂弟李老二,是个混混,常年在外打工,自己混自己,没有老婆。
“茂生叔,我家出事了,我二叔请你过去一趟”少年说着,眼里含着泪。
“这是咋了,家里谁去了?”茂生看着穿着孝服的李老大儿子问道。
“是我爹,我爹昨天被高压电给电着了,结果,就去了”少年哭着说。
茂生心里一惊,再没多问,这便随着少年出门了。茂生心里明白,李老大死了,那这个家的顶梁柱也就没了,本就穷困的家,这下算是完了。
路上少年赶着骡车,木轮子咯吱咯吱的响。夜渐渐深了,秋天的风刮得挺大,树叶落了一地,有几分凄凉,茂生也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少年一直默默不语,低着头,用余光,借着月色赶路,想是只顾着伤心了。茂生觉得有点孤独无奈,不知道怎么安慰少年,不过,幸好路不太远,大约个把钟头,就到了李家了。
茂生下了车,远远地就听到女人的哭声。紧接着,便随着少年进了院门。院里棺材已经做好了,木屑堆了一地,还来不及清理。纸扎品也扎的差不多了,一件件摆在院落里,废纸满地都是。亡人也早已经停置妥当了,灵前点着长明烛,许是死者活着没留下什么照片,幕布竟是空白一片,黑压压的,有点慎人。逝者的妻子跪在灵前的麻袋上,哭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的。
见来了人,李老二上前几步来,看着茂生说:“唉,我大哥真是命薄啊,一不小心给电了呢,竟早早地去了。茂生哥啊,麻烦你帮个忙,今晚就把棺材给画了吧。”
“咋这么着急,今个人才刚去,不说过头七了,总得过个头三吧。”茂生询问到。
“哎呀,我大哥这样也算是横死了。再说,也没死在家里,本就不吉利,就不必要遵循这些俗礼了。我哥家里也没啥亲戚,嫂子一个人也操持不过来,多停置几天也没多大意义。我还是前几日从外地赶过来的,那边还有事,耽搁不了几天,明天就出殡吧,也省了许多事。”二叔坚持说。
“那就不摆几桌席了吗?”
“摆啥摆,你看我哥家里这情况,怎么搞得出这些。算了,不弄了,大哥泉下有知,也理解。”
茂生没再多话,看这样子,棺材都做好了,不画定是不行的。况且,纸扎都扎好了,看来,这李老二也是铁了心了。虽说老辈有规矩,人死了必须停置几日,过头三、头七,免得诈尸。可早点送葬好像也不见得有啥不幸的事,什么诈尸,一直以来不过都是虚构,用来骗人的。至少,茂生画棺多年,没遇到过这类事情。
于是,茂生便决定夜里画棺了。按照东家的意思,夜里画棺,次日出殡。茂生借着灯光漆着大红的棺材,画上了金龙仙鹤,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踏实,却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这是头一次深夜里画棺,还是急着出殡的棺材,这样做,不知是否安全。毕竟,有些吉凶,是难以预料的。
由不得茂生多想,也由不得茂生劝说,总之,一夜之间,棺材算是画完了。依旧是那么华美的大红棺材,远远地看上去就十分醒目。
李家极为贫困,低矮的土呸房十分阴暗,雨天还要漏雨。如此,李家本家人也没几个人愿意大办后事,况且,李老大也没啥家产,妻子也没有能力大办后事,索性只能简化了。
李老大的妻子和儿子虽有心多停留几日,但也没办法,村里大坝被水拉断了,两天后,村里的男人们都要忙着修大坝了,自家也要秋收,恐怕也没几个人有精力帮忙抬棺出殡了。所以,为了不麻烦村里人和那些不怎么亲密的亲戚,为了给自己省事,李老大的妻子也不得不同意。李老二请来吹唢呐的道士,就准备早早出殡了。还好现在村里人都不是那么忙,可以帮着料理后事。
道士虽有疑虑,但也没有办法,几番犹豫下,只得同意了。于是吹着唢呐、路过村头村尾,一同出殡去了。唢呐声传的挺远,家家户户打开了家门,远远望着出殡的长队。
村里人人都听到了唢呐声,男人女人,很多人议论,觉得这样做不合理,有的人说不顺应天理,定会遭报应。也有些人,满是同情,说着李老大儿子还年幼,媳妇也没啥能力,只能由着李老二胡来了。
出殡早一个时辰前,纸扎品也在离村不远的空地上烧完了,算是为那边的死人置办了家当。然后,便是轰轰烈烈地送葬去了。大红的棺材,在飒飒秋风中显得异常沉重,虽有十六人抬棺,也不见得轻松。幸好坟地不远,很快就到了。
一座不起眼的山头,荒草丛生,山头两座低平下去的坟头,破败不堪。这便是李家祖坟了,坟里埋了两人,便是李老大的爹娘了。
众人齐心协力,用绳子抬起大红的棺材,然后放入事先挖好的大坑里,继而抽出了绳子。李老大的妻子突然哭得很凄厉,跳下坑子,爬在棺材上,骂着李老大不中用,以后娘俩可咋活一类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也都觉得心酸,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会儿,两个人上去拉起了李寡妇,然后把坑填了,攒了土,算是了事。
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李老大家里的土呸房漏着雨,凄凄冷冷的,李寡妇和儿子一夜无眠。以后的日子定是不好过了。
不过,数月以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茂生依旧忙农活,偶尔被请去画棺,梅英也忙着操持家务。还有那些纸扎师傅、木匠等人,也都平静地生活着,深夜画棺之事好像不久就被人遗忘了,没有人再谈及此事。
这样的平静直到一年以后。这日,是李老大的老婆春兰带着儿子改嫁之日。早上迎亲的马车披红挂彩,接上了春兰,然后走出村子,路过山坡。春兰要改嫁到邻村去,亲戚朋友也都来了,他们为这命苦的女人感到欣慰,一个寡妇,毕竟过得辛苦,嫁过去,好歹有个照应了。
赶车的车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路上也是有说有笑,陪伴春兰前去的亲人,是春兰的嫂子。本来一路上风和日丽,山坡上散落着绵羊,可是翻过一座山丘,马车走在地势低凹处的小路上时,突然黑云压了山,刮起了狂风,紧接着便是暴雨。那一刻,三个人都没有准备,只觉得是从头顶泼水般,雨水冰凉刺骨。
春兰只好随着嫂子和车夫下了车,寻了处已被丢弃的窑洞,暂时躲进去避了会雨。说时迟,那时快,一场暴雨,伴着电闪雷鸣,竟淹了山间小路。雨水哗哗流淌,顺着车辙印子流成了一汩汩。
大约一个多小时,大雨就停下了。天空大放光明,只是山路到处泥泞,坑坑洼洼的,不便走路。如此,却也是不能耽误时辰的,三人只好套了马车,在泥浆路上前行。马的鬃毛还淋着水,滴滴答答的,马蹄子也啪嗒啪嗒,在泥泞路上踏下去,又提起来,音调规律。
两个小时后,三人到了隔壁村,远远地,就看见春兰的新婆家门口挂了红布,很多人张望着。婆家人看到春兰进村了,鞭炮声也就随之响起来了。噼里啪啦,伴着一阵浓烟,火药的气味弥漫在雨后空气中,浓烈而又刺鼻。
春兰在婆家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下车时头发还滴着水,衣服早已湿透。亲戚急忙递来毛巾,热心地帮春兰擦着头上的雨水。旁边的乡亲们也有人埋怨老天爷,都说着选了个不好的日子,老天爷不长眼,没能阳光灿烂,这般风雨交加,甚是麻烦。
这日,忙忙碌碌,春兰的新婆家待她也挺好。摆了宴席,请了亲朋好友和村里人,过程也算完备,该有的都有了。春兰心里很欣慰,喜笑颜开,只有春兰的儿子有些许落寞,在角落里喝着闷酒。不过,没有几个人理他,众人都晓得,他失去了父亲,母亲今日改嫁,心里定是不好过的。索性,大家也都识趣地疏远他,免得破坏这欢快的气氛。
谁都想着,春兰二婚,虽说不幸,以后也定会好起来的,新婚、新家、新气象嘛。殊不知,春兰的生活自那天后,却被一种无形的梦魇困扰着。
几个月以来,春兰时常做着同样的梦。梦里,一个人拼命地挣扎着,用双手抓着眼前什么东西。那抓东西的声音凄厉可怕,好像就在春兰耳边响起。不过,那个人的脸,春兰却怎么也看不清,越想看清,越是模糊不清。春兰每晚都会被吓醒,醒来后浑身冒着冷汗。久而久之,春来再也不敢睡觉了,也造成了严重的失眠。
七月份的时候,春兰的现任丈夫请来了道士给春兰做法。道士用瓷盆烧了裱纸,黑色的灰烬留了下来,然后在盆里立起一把木筷,炕边的香炉里点了三支香。同时嘀嘀咕咕一顿通说,只见筷子直直立着,不倾斜,三只香从炕边跳上炕头,然后就折断了。
法事做完后,道士送了春兰一张符。说来也怪,那日夜里,春兰竟睡着了。梦里,她看清了那个抓东西人的脸。没错,那个人,就是李老大,春兰的第一任丈夫。他回过头来了,眼睛暗沉,盯着春兰看着。
过了好久,他开口:“春兰,你改嫁了,我不怪你。只是,你不应该把我那么早下葬。其实,我还没有真的死去,那日我被电了,只是没了鼻息。后来躺在棺材里,下了大雨,打了雷电,我就活过来了。”
春兰吓得后退,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老大慢慢说到:“我本没死,只是后来醒来发现躺在棺材里出不来,就拼命地敲打棺材,抓着棺材板。你们没人知道我活着,后来我累了,呼吸困难,我就被闷死在里面了。”
春兰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后来她哭了,声嘶力竭。李老大也慢慢远去了,身影越来越远,触不可及。春兰哭着从梦里醒来,身上发着汗。醒来后的她,害怕又震惊,当然,也充满了后悔,后悔没能多停放李老大几日,或许,李老大那时真的活着。
那夜,春兰一夜无眠,窗外星星很亮,一眨一眨。那夜,是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
春兰和丈夫在道士的指点下,带着村里人撅开了李老大的墓。大红色的棺材很快便显示在人们面前,不过,众人看着李老大的棺材迟迟不敢下手,犹豫了很久。最终,大家还是合力推开了棺材。只见李老大的尸体已然腐败,散发着恶臭,只是那棺材里面,四壁及其顶部,都布满了抓痕。有深的,有浅的,长的,短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这一切不知说什么好。这等事,村里人从来也没有遇见过,如此说来,李老大在下葬那日,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之际,便真的醒过来了,只是被困在地下,活活闷死了。这样想来,让人不免觉得心生恐惧,又有点惋惜,也许,这就是李老大的命吧。
之后,村里人再次盖了棺,填了土,大家满腹心事的回家去。在道士的交代下,春兰买了好些贡品和冥币,在李老大坟前进行了一番哭诉和通说。道士也在坟前做了法,化解了李老大的怨气,这般,算是了结。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春兰再也没做噩梦了。春兰一家生活地平淡幸福,也没啥不好的事情发生。李老大的儿子后来也考上了高中,一切顺利。春兰还是每年都给李老大烧纸钱,同时神神叨叨说上一通,祈祷李老大在那边安好,劝说他不要再来问候活着的人了。
这样,平平静静,一切恢复如常。这件事,成了十里八村的闲话谈资,一传十,十传百,难免夸大事实。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成了一个故事,有点恐怖,有点诡异,有点悲凉,有点不可思议。或许,它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故事,一个人们胡编乱造的故事。总之,它真的成了一个故事,口口相传,没有依据,不一定真实。
也好,这类怪异的故事,为大西北荒芜落后的村落,增添了些许神秘,为大西北的儿女,带来了些许幻想。这样想来,倒也有趣。
末言,提及一事:老一辈人有规矩,凡故去之人,必最少停放三日,观察是否有尸变,避免诈尸。想必,这便是为了确定亡人是否真的故去,免得埋了活人。如此说来,故去之人,还是最好过了头三,再行下葬。
再者,人们都说,头七回魂夜,无论存在与否,相信逝者若是在天有灵,头七定会回家看看,了却红尘。如此,逝者定当多停放几日了,也好为活人留个念想。
网友评论
😂确实挺奇异的
😂或许只是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