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闻心
核桃阳历八月二十三,对于家乡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的村庄,仿佛从长年累月的寂静中瞬间爆发,开启了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又仿佛从油画中走出,呈现出一副热闹壮观,欢愉沸腾的活的乡村诗画。
这是人与大自然约会的日子。更确切地说,是村民们与核桃树约会的日子。我的村庄虽然不大,但核桃树绝对不少。平均每家每户都有二三十棵。可能得益于大山的庇佑,靠山的几个村庄是核桃树生长的风水宝地。而方圆其它远离大山的村落,几乎都没有什么核桃树生长。
长了整个夏天的核桃,在阳历八月二十三这天,标志着正式成熟。人们不早不晚,在这一天准时接核桃“回家”。无论各家各户有多忙,都不会耽搁错过。一年四季在外定居或工作的人们,一定会在前一天赶回家,预备准时的丰收。
在二十四节气中,阳历八月二十三是处暑。不知道村子里打核桃开始的日子为何会选择这一天。只知道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日子,从未改变过。在人们的心里,这一天意味着某种仪式,神圣不可侵犯。
记忆中的村庄,从春耕到秋收,村民们始终都在田里与家里之间来回奔忙,但那种场景会稀稀落落地持续几个季节。从没有一天会像今天,家家户户举全家之力倾巢出动。男女老少成群结伙,有的拿着麻袋,有的扛着长杆,有的拉着平车,齐整地向自家的核桃树进发,浩浩荡荡如出征的队伍。这一天相比村庄的四季,凸显出人声鼎沸的活跃。如果把稀稀落落持续几个季节的春耕秋收比作细流,每年打核桃的这三两天一定是瞬间的惊涛骇浪。只这惊涛骇浪,带给村民的不是灾难,而是滔滔的喜悦。
因为是同一个时间点开始打核桃,村民们谁家都帮不了谁家。来帮忙的,都是外村没有核桃的亲戚们,这亲戚往往都是各家嫁出去的女儿和姑爷们。我家小时候,每年来帮忙的也是从各处赶来的姑姑姑父们。在农村,不会打核桃的人很少,但也有。我父亲就不会打。打核桃不仅是苦力活,更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村子里的核桃树枝枝蔓蔓长了好多年,不仅有高度,更有庞大的体积。矮一点的也有四五层楼高,高一些的则更高。站在地上,即便拿着十几米的长杆敲击,也只能打落边缘的部分。况且很多树根本不是长在平地里,而是长在沟渠里、半坡上。若想把所有核桃都打下来,必须爬到树上,深入其腹地,再踩到各个细小的分枝去。打核桃的人不仅要善于爬树,还要足够胆大。站在枝叶飘摇的核桃树上,双手要紧紧握杆,完全顾不上去抱树枝,必须依靠脚、腿,或腰腹部的力量和巧劲,随便找一个支点踩着倚着就站的稳稳地,然后手握长杆,噼里啪啦地用力敲打。力度轻了,核桃下不来。力度大了,整个人都在枝头晃。一棵树最快也要打个把小时,对于体力和胆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但是对于打了多年核桃的男劳力们,更多的只是体力上的消耗。他们对于爬高树踩细枝早已无所畏惧,也许那一刻在他们眼里心底,除了核桃再无其它。小时候我钦佩于他们的勇敢,经常抬头观看。他们盯着核桃,打的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站在平地上一般。
由于打核桃是一项艰巨复杂的工程,一般都是男劳力们干。老人妇孺小孩们则负责将打下来的核桃拾起,装袋扎口。大人们在树上打核桃时,我们拾核桃的人自然不敢往树底下钻。否则被落下的青皮核桃砸到脑袋上背上,钻心地疼。打第一棵核桃树的时候,是我们大段的悠闲时光。此时我们便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成一堆,边聊边握着小刀,一个接一个地吃核桃。等到打核桃的人把核桃都打完,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棵核桃树。此时就该我们耐心地将满地的核桃拾完装好了。拾核桃也不轻松,落下来的核桃跟精灵一样,总是成堆成堆地躲起来。有的躲在草丛里,有些躲在树叶下,光用眼睛找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依靠手脚的触觉去摸去踩。最难捡的核桃是在荆棘丛生的沟渠里和陡坡上,这种艰难险阻的地方一般都是大人们去捡。他们们只把平坦易拾的地方留给了我们。记忆中母亲捡核桃是最仔细的,她捡过的地方,几乎没有遗漏。但是父亲捡过的地方,常常漏掉一窝一窝,母亲二次寻摸的时候,总能发现三两成簇、七八成堆的核桃静静地躺在那里。母亲总会嗔怪地说:瞧,你爸多粗心。
一棵树的核桃长的好,能装七八麻袋,长的不稠不密的,也能装个一两袋。每一袋子的核桃都是用手一颗一颗拾起来的。为了节约时间统筹兼顾,打核桃的几乎不等我们,总是一下这棵树就去打下一棵树。等我们拾完这棵树下的核桃,下一棵树就差不多打完了。我们跟赶场子一样马不停蹄,一场接一场地追。这样的战斗,每年都需要持续三四天。不过每打完三两棵树,无论打的人还是拾的人,都会坐下来一起歇息。一家人在树荫下,垫着树叶坐成一堆,惬意地聊着天,品尝着不同树上的核桃滋味。哪些树上的核仁饱满,哪些树上的油大香重,哪些树上是棉的夹的,大人们都如数家珍,了然于胸。
村子里的核桃树除了小部分长在村庄中央,房前屋后。大多数还是长在村子边缘,各家各户的梯田内外。每家的核桃树都不集中在一个方位,有东头的,有西头的。我们的队伍总在不同的核桃树之间切换,其他村民们也在自家的核桃树之间位移。一站又一站,与村民们不停地相遇。彼此寒暄几句核桃稠的密的,便笑着分开路过,各忙各去。
放眼望去,村子四周打核桃的场景随处可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村庄热闹活跃,充满生气。当我们休息的时候,自家的核桃树上安静了下来,但是方圆四周噼里啪啦的核桃树却越发地清晰响亮,放佛悦耳的山歌鼓点,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与家人围坐在一起,听着清脆的鼓点,望着满眼的苍翠茂盛,迎着凉凉的秋风,拉着家常,吃着香喷喷的核桃,感觉心旷神怡的温馨美好。
自从工作后没有了暑假,便再也没有回去拾过核桃。每年的这一天,虽身处江湖之远,但一颗心定会准时飞回家乡。怀想村庄里热闹欢腾的打核桃氛围,怀念跟家人一起忙碌战斗的体验,怀念一家人坐在核桃树荫下吃核桃的温馨画面,怀念那清香的油滋滋的核桃味道。怀念之余,更对在家里辛苦劳累的父母牵挂不已,歉疚不已。
爷爷在世的时候,是打核桃的能手,也是家里打核桃的主要劳力,他从年轻打到年迈。七十多岁了还不歇着。可惜父亲和我们姐弟都没有继承老人家的本领。现在每逢打核桃,父亲都得召集一些亲友来帮忙。上次谈起核桃,父亲说“以后估计得把树全卖了”。这句话隐隐地刺痛了我。若把核桃树都卖了,我们便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自家树上长的核桃,那对我们来说是吃不尽的可再生资源。若把核桃树都卖了,我们便没有机会回到村庄,与村庄的大自然亲密拥抱,重温儿时的美好体验。同时我又无力地感到,也许将来等到父亲无力操持后,多年不回老家的我们,既不会打核桃,恐怕连些帮忙的乡友都召集不到。想到这些忽然悲从中来,却又实在无计可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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