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行的途中听歌,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时刻,突然有一首音乐闯入到你的精神世界,然后在接下来一瞬间它便完全占据了你的灵魂。当然,这首音乐你定然曾经在某个时刻听过,也曾经在某个时候被感动过,否则你不会在酷狗里将它收藏在你所喜爱的列表之中。但它终究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而被你淡忘了,因为此刻对于你来说,这首音乐听起来又有些许的陌生,你隐隐地记得你曾经在哪里听过这首音乐,但却对它又并不熟悉。
一个多小时之前,你戴着耳塞、听着音乐,一路从地铁站来到高铁站。从地铁站下来,你随着人潮移动,带着有些疲倦的身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随着发车时间的到来,列车缓缓启动,正当你望着车窗外发呆时,在浑浑噩噩的意识里突然从耳机里传来了一阵令你感动的音乐,使你本有些困顿的精神为之一振,你的感性世界就这么突然地沦陷了。虽然你知道这首旋律曾在某个时刻听过,并在某个地方被感动过,但那种感动定然是短暂的,因为此刻你再次听到这首音乐时,并没有涌上熟悉的伴随着旋律而产生的感动记忆。但在这一瞬间,你也明白,你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深深地被这首音乐感动着,就如同你在年轻时曾经无数次被某些经典音乐突然感动的瞬间。
于是,你打开手机,点开酷狗,将随机播放模式调成了单曲循环模式,然后陷入到望着窗外发呆的模式当中。美妙的音乐映衬着车窗外的景致,你渐渐地跌入到一种幽幽的忧伤情绪之中。然而,为什么会忧伤?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你只知道这种忧伤情绪很空泛、虚无,这更像是一种意识上形而上的忧伤。你找不到具体令你忧伤的缘由,你只知道,此时此刻,有某种东西在你的情绪里膨胀,令你感动,令你想要落泪。但你得意识里也明白,这是一种生而为人的情绪,这种忧伤情绪中蕴含了太多的意义:它是你灵魂深处最为细微的感动,它也是你那庞大虚无缥缈思绪中难以表达的感动;它是你倾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它也是你在思索人类存在意义时的无力感;它令你想到了一个人在深夜醒来时所感受到的寂静,它也令你想到了那种遐思着将自己置身于宇宙深处时的孤独。
其实,这种情绪并不是凭空产生,它而是一直存在着,只是此刻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与它相遇到而已。这种突然而至的感动情绪,它来自虚无之处,它毫无理性,你无法用逻辑思维思索得到答案,只能用心去感悟到它。它本就是你内心的情绪,仿佛随着你的生命到来而刻在了你的基因之中,它自始至终都存在于你的内心,存在于虚无之处,存在于宇宙中的某个位置。平日里你无法感应到它,但是一旦你感应到了它,它就能够带你直接摆脱世俗的困扰,直击你纯粹灵魂的深处。你也切身地感受到,只有在这样的感动时刻,你的精神才能真正接近生命本质之光,接近那些超越在活着之上的意义!
于是,你就这样依靠着车窗,重复听着这首纯音乐(《柔和之光》),沉浸在那种突然而来的感动之中,任由自己的情绪深陷其中,而眼前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景致也逐渐在你眼中变得特殊起来。这时,尼采二元冲动论中那象征精神本质冲动的音乐感动又转换成了日神的表象感动。你看到,音乐便是车窗外那一束柔和之光,它悬垂射于天际,它来自宇宙的深处。
柔光之下,你看到了一辆行驶走在乡间水泥小道上的摩托车,农人正骑着它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你再凝望着那条乡间的水泥小道,你突然发现,这条路与自家门前那条通往农中的水泥小道何其相似,继而你联想到窗外的这一幕乡间景致与家乡也何其相似:空旷的田野,零散分布在田间的房屋,而这一大块空旷的平原地带,被远处延绵的山脉包围着——典型的南方丘陵地形。稻田里,满是被收割后剩下的稻茬,稻茬间还能看到着稀疏的小草,田埂边、路边则长满了密密高高的杂草,稻茬,小草,还有路边高高的杂草,都是枯黄的。已是深冬,眼前的世界除了远处的山脉透着绿色,田间以及路边都已陷入到萧条的苍黄之中了。你的视线里又出现一位从农田里(农人冬季在田里开垦的菜地)忙碌完,正走在回家路上的农人,他正扛着锄头缓慢地在田埂上走着。这田间的乡村水泥小道,在更远处,你还看到一条隐藏在水田间的河流...,一切的一切,在自家门前都存在着:稻田,杂草,穿插田间的水泥小道,散布在田间的房屋,围绕着明兰河流域这块小小平原地带的樊家山脉、雪峰山脉...;还有哺育了家乡人民、同样也是从田间穿过的明兰河。只是自家门前的那条田间水泥小道附近的山脉里没有铁路经过,它不会给无数的过客留下片刻的感动。直到此刻,通过眼前的这片景致,你仿佛才第一次真正清晰地看清自己老家的整体样貌。
你再看着那间零散分布在田间的房屋,从田间穿插至农家房舍门口的农中小道,还有院子里那颗苍天大树。大树在冬日里看起来依旧十分繁茂,它高过了后边的三层房屋,成为了这片田野间一道亮眼的风景。两个小孩在门前坪地里拍打着篮球,一位中年男人正在门前的菜园子里忙碌着(大抵是在准备晚餐的食物),一只小狗儿正趴在坪地上摇着尾巴,它在享受着这一天里最后的阳光。远处山脉的上方,一轮夕阳正挂在那里。夕阳正发出柔和之光,映照在这片大地上。是的,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浸润在这柔和之光中,整片乡村透露着一片祥和宁静。你只恨这高铁的速度太快,不能让眼前的景象在你眼中做长一点时间的停留。于是,你只能贪婪地盯着那间田间小院,高铁移动的路线与那个小院形成了一个不断变化着的三角形,而你,只能随着列车的快速移动,任凭自己视野的变化随着三角形的底边那般变化——一直被拉长,你也随着底边被拉长而距离它越来越远,直至你所在三角形的那个角进入到隧道,它才彻底消失于你的视野之中。
从隧道出来,你看到了一条修建在深山沟里的小路,小路两旁是浓郁茂密的树林,它的两旁看不到人家,小路孤零零地铺躺在这山间。你能够感受到这条山间小路的孤独。这里,长年陪伴它的只有这静默的大山,四季的更替,还有这天空之上的柔和之光,而偶尔从这里经过的行人不过是它漫长岁月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只可惜,留给你观看这深山小路的时间很短,疏忽之间,你又随着列车进入到另外一条隧道之中...
从连续的几个隧道中穿出来后,你又看到一片典型的南方景致,不同的是,这次你清晰地看到了一弯静静的河水,它从弯弯曲曲的山中出来,从田间穿梭流向远方。你看到,缓缓流淌着的河水反射着波光粼粼,仿佛那柔和之光投入河中之后被河神给捏碎了一般。那在河中被捏碎的,闪动着的柔光,一直延伸至远方,它穿过那座无名的田间小桥,顺着田野消失在远方。它继续穿梭,穿过远处横亘着的山脉,它也穿过你的思绪,直抵你的灵魂深处。恍惚间,透过那一河柔和的水面磷光,你仿佛听到了大地与母亲柔和的呼唤声。
那柔和的呼唤声,仿佛一个人生命垂危,正在跌入无尽黑暗之中时,突然听到了幽远处的呼唤声。它呼唤你回到活着的世界里,回到有光的世界里,回到现实世界之中的柔和之光里。听到那柔和呼唤声的你,在几乎要放弃挣扎时再次拼尽全力反抗死神,努力微微地睁开那几乎要永远闭上的双眼,你再次从一片漆黑混沌中看见了那团柔和之光,你再次感到了世界的明亮。正是那团柔和之光将你从黑暗混沌与虚无中带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里,让你从混沌虚无的世界中回到可以触碰到实体的现实世界当中。那光,是生命之光。
那柔和的呼唤声,亦或如同在你被爱情折磨得悲痛欲绝,在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在感到生活空洞,找不到活下去意义时听到一个声音:“我的孩子,你在那儿还好吗?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快要死了,可是我却突然发现找不到你了。于是,我在梦里对自己说,我还不能死,我的满伢子还没回来”。正是那柔和的呼唤声将你从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深渊中拉回到了现实,让陷入在混沌意识之中的你逐渐清醒,这是一种比爱情更为纯粹、伟大的母爱发出来的声音。这声音让你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看到了一丝柔光,你从失魂落魄中迎着那点光,努力地、逐步地回到现实之中,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生活下去的信心。那呼唤之声是给人带来希望之光的声音,活着的人一生终将经历许多的痛苦,那是在你生命里遇到难以逾越过去的坎的时候带给你希望之光的声音,它是那样的柔和,能给你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对抗死亡与世事无常!
至此,在旅途中,你的精神源地终于与这首音乐完全融合,你全身心地被感动在其中。此刻,你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兴奋,欣喜。你甚至认为这种内心的欣喜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它只能存在于你的意识意象之中,存在于此刻的感动之中,就如同佛宗常说的那句话,佛曰: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又或许如尼采所说的,这种兴奋便是达到了酒神冲动的状态,是人类精神世界里的最高狂喜,是人类精神冲动的本质,是人类精神的原始本源,它连接的是世界的本质,已经超越了人类科学的范畴!在这种这种狂喜、感动中,你落下了眼泪,它无关乎生与死,它只关乎存在与时间。
你擦拭了眼角的泪滴,突然有一种想大声哭泣的冲动,没有理由的,那是音乐直击你灵魂后产生的感动。当你从狂喜的感动之中回到现实之后,你忽然感到自己的灵魂里似乎缺失了什么,顿时涌起一股浓烈的若有所失的感觉。
可是,我的灵魂里终究失去了什么呢?我的生命意义又究竟是什么?生命的意义绝不是在这匆匆的脚步中,绝不是我们每天奔忙的工作之中。叔本华在进行了一生的哲思之后,得到人生终究不过是虚空一场的结论。是啊,科学角度来说,我们不过利用我们的躯体在不停进行物质能量转换的同时支持着我们的大脑运行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意识(包括自己此刻的感动),我们躯体坏了,大脑停止了运行,我们便又回到自然之中,我们的意识也随之消逝。我们死亡,自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因为我们本就只是自然运作之中的一部分。
生命本就是来自虚无,所以,它也终归要回归到虚无,生命的意义只是此刻的存在与意识。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说过一个希腊典故:弥达斯国王在抓到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老师-西勒诺斯后,问他人类生命的意义时,西勒诺斯给出的答案是,人生没有意义,在问及他人类最好的东西是什么时,他回答说,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最好的东西你不可能得到,因为最好的东西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
我又跌入到尼采的悲观主义和叔本华的虚无主义之中去了,因为我的内心对西勒诺斯的话是认可的。对于生命的无常还有苦难来说,我们确实都不过是一个过客,我们都是可怜虫,无论我们如何反抗,我们都终将被这个世界遗忘,仿佛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上一般,这是一个谁也逃不出的宇宙骗局。我们只是一颗颗在孤独中旅行的灵魂,它是无数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我们在虚无混沌之中一直存在着(印度教的《薄伽梵歌》中有类似譬喻,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主神哈瑞奎斯那的碎片,肉体只是灵魂的容器,而灵魂则不生不灭地存在宇宙之中),通过母亲的召唤,我们去到了那个孕育生命的宇宙——母亲的子宫之中,在母亲地呵护下来到这个现实世界。然而,我们我终归还是要回到那片虚无混沌之地的。
既然对于人类生命来说,我们的意义就是通过生命的躯体不停产生的此刻意识与存在,那么,我想,活在每一刻便是我们对抗着生命虚无感的最好方式。也许,这个世界本就只是一个梦,但是,哪怕明知它就是一个梦,我们也要尽情地梦下去。我们不能如同叔本华那般,在得到世界是虚无的结论之后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任由颓废主义侵袭,我们而应如同尼采那般,在自己的生命意志中找到存在的意义。
这时,播放员在广播里播报着下一站目的地的名字,我这才从遐想中回到现实里,意识到自己的这趟旅行最终是要回家的,而下一个站点便是我的目的地。在新年的第一天,此刻我是正赶在回家途中的。我想到家中的女儿,想到了在家里操劳的父母。我的思绪也一下从那种纯粹的、虚空的情绪中又重新连接上地气。
也许,我来自虚无,终归只不过是一颗在虚无混沌中飘荡的灵魂,我通过母亲的子宫孕育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也终归又要回到那个虚无世界去。可是,生而为人的我,我的来处却始终是父母,我的生命,我基因是来自他们,我虽然是宇宙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我却始终是母亲的整个世界,而我的世界,也一直都沐浴在母亲的那柔和之光中,就如同自己被感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那段时间里,母亲好像感应到了我的痛苦一般而突然在电话里给我说了那个奇怪的梦。而我想,我的柔和之光也必将一直沐浴着我的女儿,直至我的生命结束。
这,或许也就是我们在思索这个世界产生虚无感,面对无可逃避的宇宙骗局时,在我们的生命中找到的存在意义以及对抗上帝的反抗意识的最有力的方式!
写于2024年元旦修改于2024/3/24
PS:元旦回了趟家看了看心爱的女儿,在高铁上突然被这首《柔和之光》深深感动,于是在高铁上写下当时感动的心情。在修改这篇小文的那段时间里,刚好在抖音上刷到了“毅玲爸爸”事件,有两天清晨醒来在被窝里刷到时,居然莫名地哭了。有时发现,人的年纪越大,虽然对这社会会看得越来越明白,人情世故方面会变得更淡然,但是,在看到亲情温暖或者生离死别时却反而更容易被感动至其中。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对这人生是看透了还是完全没有看透?亦或者说,在苍茫宇宙中,对于人这短短的一生来说,我们永远都是无知的,我们所过的,不过是跟着人类自身创造的各种各样的欲望而盲目追求着的匆忙一生。
这篇小文应该说又是感性大于理性,写得有些不接地气。这是自己写作时的老毛病,可是,对自己来说,我更喜欢这样的文字,感动之后产生的文字也许只有自己能够懂。正如自己经常对自己说的,无所谓,写作者,最先取悦的应当是自己。
最后,也借此文纪念一下逝去的小毅玲吧,多么希望你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病床上能够看到那团柔和之光啊,让它带你回到护士姐姐和医生的怀抱里,回到生者的世界里,回到你爸爸的柔情里。毕竟,你才五岁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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