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朱红大门已早已是面目全非,只有从残留的那一小部分,才能依稀辨认出那抹艳红。可是门前却很干净,不见一片落叶,彰显了主人家的勤快。
这是王大爷的家。
据村子里闲嘴的妇人说,这王大爷是北方人,家里原先也有几亩良田,却不知他图个什么,愣是变卖了那些家产,来到江南,买下了这栋房子,将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说来也是奇怪,王大爷整日整日地坐在自家窗前,望着村口,我并未见过他王大爷出门做活,可路过我家窗前的时候,他却总会送来一堆,但他总是有钱财为我们这群孩子购买那些昂贵的零食,也不知他的钱财从何处来。其他人说,定是他子女送来的。可我却半信半疑,因我从未见过王大爷的子女,即使是在合家欢聚的年夜,从我家窗子望去,王大爷的家里也没有他人——这是我偶然跑去的时候发现的。他怎么会有孩子呢?
不过,王大爷倒也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边一直有一条狗,王大爷唤它大黑。
自从有了大黑,王大爷就不再是一人坐在窗前了。路过时,总能看见一人一狗静静地坐在窗前。
王大爷告诉我们,大黑是他从垃圾堆里捡的。当时王大爷从垃圾堆经过,大黑突然窜出来,也不叫唤,就蹲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王大爷,那灵性的眼神一下子就把王大爷吸引住了。“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怪孤单的。这狗灵,刚好和老爷子我搭个伴。”话及此,王大爷不禁微笑起来,大黑也在旁边汪汪叫着,似乎是在附和着王大爷。
大黑的腿不大好,走起来总是一跛一跛的——这是赶走贼人时留下的。那天晚上,王大爷睡下没多久,就听见院子里的大黑正在疯狂大叫,刚开始他也没在意,只以为是大黑又胡闹了,这种事平时也不少,值不得他起身。只是又听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今天大黑叫得也太凶了,他披上大衣出了门,就见大黑正死死地咬着一个黑影的腿,那黑影手上还挥舞着什么——赫然是一把刀!王大爷立即惊叫起来,附近的房屋立马跟着亮起了烛火。那黑影见事情败露,便狠狠捅了大黑一刀,在大黑的哀鸣中向远处跑去。王大爷急忙去查看大黑的伤势,见血流了一地,也便顾不上追,让赶来的几个青年送大黑去了兽医处,之后才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报了警。后来警方捉住了那人,才得知那人原来是一个亡命赌徒,平常见王大爷孤身一人住着,便起了歪心,熟料大黑也忒凶,硬生生咬住了他的腿不让他进去。
王大爷说到这,双手再次颤抖起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大黑轻轻舔了舔王大爷的手,安慰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才让王大爷回过神。王大爷摸了摸大黑的头:“要没有大黑,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要埋在哪了?”
后来,父母要带我去城里念书。临走前,王大爷带着大黑特意来村口送我,还送了我多得数不完的零食。汽车渐渐驶离,我探出头,回头向村口望去:王大爷和大黑如依旧坐在窗前,看起来像是在雕塑般站在那儿,不像是在送我们,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片梧桐叶落下——他们不见了。
多年过去,村子的印象已经模糊,倒是王大爷与他的狗坐在窗前的模样一直刻在我脑海里。一次,我偶返村子,便特意回到了那扇窗前。窗前朱门前。门前的落叶已堆了厚厚一层,一辆豪华的汽车停在附近那儿,旁边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我绕过他,想要去敲门。
“小姑娘,这里是我爸的家,你找谁?”男人拦住了我,问道。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找王爷爷。”“那可真不巧。”男人顿了顿,才道,“他不久前去世了,前天刚下葬。”我张口欲问,却忽又听到了熟悉的狗叫,从车子的后备箱传来。透过半透的玻璃,我见到大黑被关在笼子里,只叫了一声,就又沉寂了下去。男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头看去,打开了后备箱:“我正打算把它拿去卖了,怎么,有兴趣?”我不搭话,而是凑到了笼子边,轻轻唤着大黑的名字,但它并没有回应我。它蜷缩在笼子的一角,目光有些呆滞。
最后的最后,我坐在自家窗前站在村口,看着那辆车在无边的落叶中远去,然后不见。
大黑或许从不知道它的名字有什么意义,村里人或许也不知道。而从刚刚的谈话中,我或许知道了。
那个自称是王大爷儿子的男子,他的乳名叫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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