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里，一位六十挂零的男人推着一位九十出头的老太太听音乐。这是母子――常来公园的人都熟悉的吴老太和儿子尤大憨。
母子两人每天来的最早坚持得最好。在这里，认识吴老太的人很多且都是她的听众。
吴老太虽然腿脚先老，但是，她的头脑和口齿都还年轻着呢。她把家里的大事小情以及她经的风雨见的世面跟讲故事似的讲给大家听。听众很多。有的人觉得这位老太太谈笑风声很有意思愿意听；路过的人看到聚集这么多人，出于好奇驻足，弄明白咋回事后笑着赶路；表现最好的听众还是老年人，他（她）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同是夕阳西下有着近似的感触。另外，家家都有八出戏，而吴老太家的这出戏经她绘声绘色地一讲，有味有趣有乐子。
自拍图片
吴老太特别满足现在和儿子在一起的生活。她对之前和女儿在一起的生活有快乐也有伤感，快乐抹不掉而伤感也无法彻底消除。其实，这里面有着耐人寻味的故事。
吴老太的儿子在外市的一家国企上班。老婆已退休，孩子已成家，没有操心事，唯独对老妈的那份孝心无法尽到而苦恼。还好，有妹妹在老人身边照料，自己不能出力多出钱，心里自然舒服了不少。
吴老太的姑娘叫尤玉兰，退休后专职侍候老母亲。这是哥哥和她商量好的事情。
玉兰最懂妈妈的心。父亲因病去世，她理解妈妈老年孤独的心，常伴左右；妈妈是个好说的人，心里有话不说出来憋得慌，于是，她适时地抛砖引玉让妈妈把心里话讲出来，她耐心地听，不住地点头，适当地搭话，恰当地夸奖，妈妈心里的苦水一点一点地散发出去，她是妈妈最满意的听众。
玉兰知道，父亲在世时，妈妈常常逼着父亲陪她摸扑克。于是，玉兰从不会玩扑克到学会玩扑克，为的是代替父亲陪伴妈妈。有时，她也学父亲的做法故意打错牌让妈妈赢，尤其是她把大王打出去又偷回来再次打出去时，被妈妈发现用手指点着她的脑门：“你怎么和你那个爹一个德行！”之后，娘俩笑得前仰后合。
吴老太承认自己愿意到外面“疯”去，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像鱼缸里的鱼或笼中的鸟一样，那点有限的自由还不把人憋屈死。无奈她年事已高且有一双封建小脚，心里想去“疯”而脚不配合。让她高兴的是，她那贴心的小棉袄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早有了解决这一难题的办法，没过几天，姑娘就买回来一把轮椅。
姑娘扶着老妈坐在轮椅上，推着老妈由东屋到西屋，又由西屋到大厅，再由大厅到院子感受适应一下轮椅上的生活。姑娘推车感觉很轻松好把持，吴老太坐车感觉很舒服自在，在试运行中，姑娘既顽皮又细心的表现把吴老太高兴得笑出了眼泪。
每天，只要天气好，母女就出现在附近的超市前、小花园、树荫下、健身广场等老年人聚集的地方。吴老太常常在别人面前夸奖儿子孝敬肯花钱姑娘孝顺肯出力，每天吃得好玩得开心，感觉这辈子活得很值得。而在一起唠嗑的老人都羡慕吴老太有两个好儿女，说吴老太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有时，吴老太也会掉下几滴眼泪，她可惜老头走得早是个受苦的命没有福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吴老太快乐满意的生活过了三年多就出现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她的女儿玉兰得了痛风病。按吴老太的话说，她女儿的脚变形变得既让人恶心又吓人，有时，女儿脚痛起来豆大的汗珠往下淌，实在忍不住了就嚎啕大哭，哭得人心如刀绞。其实，吴老太明白女儿的心，她哭不止是脚痛，还有怕从此照顾不好老妈而心痛。
吴老太含着泪说：“女儿很刚强，每天咬牙忍痛坚持给我做饭洗衣服，吃的喝的变着样做从不亏待我。只不过，推着我的轮椅变成了她自己的，上街买菜用手转动轮子多不容易呀！”
“姑娘不能推我出去，并禁止我自己出去，姑娘的好心我理解。可也是，我一个九十多岁的人，又是小脚，谁能放心我自己出去呢？”吴老太边说边流露出暗淡的眼神，似乎自己已然是一个废物。
吴老太在屋里憋了半年了。她每天只能透过玻璃窗望到外面的天空和行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鱼缸里面的一条鱼，或是笼中的一只鸟，有吃有喝无自由。她又联想到蒋介石软禁张学良五十年，这是多么残酷比死还难受的刑罚啊！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失去自由。像我这样，每天仰头只能看到天花板而看不到头顶的天空，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吴老太厌世了。
这一天，姑娘转动着轮椅出去了。吴老太想开门在门前扶墙转悠一会儿，不曾想，姑娘临走时把门锁上了。她心里骂姑娘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自己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吴老太低着头猫着腰在屋里挪动着脚步，心里倍感烦闷孤独，她埋怨老头子自私早走躲心静，扔下她一个人满肚子苦水倒不完，倍受煎熬。她越想心里越憋屈，刚要唉声叹气，这“唉”字还没露头，猛然看见一只小甲虫在地上爬，她用脚轻轻地一碰，这个小甲虫竟然仰壳装死，呆了一会儿，甲虫见没什么动静，猛地一翻身慌慌张张地逃跑。吴老太觉得很有意思，有这只小甲虫作伴可以免去孤独。她蹲下身来，玩弄了一会儿，觉得小甲虫和自己同命相怜，起了怜悯之心，于是，护送它从门底缝出去见外面的天地。她感到，小甲虫比自己幸运多了。
吴老太来到了后窗前，看到窗外三个老太太从窗前说说笑笑地路过，定睛一看，这是她原先经常在一起唠嗑的很要好的三个大妹子。她如同见到了亲人，边喊边敲窗户，生怕外边的人听不见走远。这时，三个老太太也正歪头朝窗户这边看，四人八只眼晴交汇在一起，惊喜地朝窗户处聚拢。
窗里窗外四个老年人使劲喊着话，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见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有时说话忘了隔着玻璃，头把玻璃撞得嘭嘭响。
一位老太太提议：“大姐，你开门出来说话，好像我们姐几个探监似的。”吴老太摇头晃手口喊着：“姑娘把门锁上了，出不去！”
提议的那位老太太拍拍窗户，吴老太发觉左边的窗户早晨姑娘放风没插，她过去两手一推窗户开了，这几位老姐妹又拽胳膊又摸脸的，亲热得没完没了。
过一会儿，拍窗户的那位老太太要求吴老太爬出窗户到外边坐下唠，别担心，有她们三个在窗下接着，准没事。
吴老太在兴头上，那憋闷半年迫不及待想出去的愿望也容不得她多加考虑，随手挪过身边的一把椅子勇敢地爬了上去，外边三个老太太在窗前围成半圆形，有拽胳膊的，有扶脑袋的，不管她们怎样用力，终归她们年龄大，心有余而力不足，吴老太小半个身子在窗外，既下不去又回不来，僵持在那里。
屋门开了，姑娘回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几个老太太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她疯了一样扑了上去，楞是把老妈给拖下窗来。随后，她瘫坐在地上，因为她忘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双脚。
第二天，玉兰雇工购料焊窗栏杆，她决不让这危险的事情再次发生。吴老太有气没处撒，于是，连讽刺带挖苦地向雇工们说：“你们千万把鸟笼子焊结实了。”
现在信息这么畅通，家里的情况在外工作的大憨一清二楚。他几乎天天和家里视频通话，劝妈妈再委曲一段时间，等他退休回来就好了；他安慰妹妹，再坚持三个月他就退休了，回来后，家里的事情他全包；他表扬妹妹是个女强人，为这个家庭付出的最多，做的比他这个哥哥强，哥哥心里愧疚，特别感谢妹妹。大憨说的情真意切，吴老太看到了希望，玉兰有了坚持的力量。
大憨退休了。他和老婆达成共识，把家安顿好就立马回到了老家。
别看大憨是六十岁的人，吴老太也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人多还是人少，张口闭口就是大憨。大憨这个人，人所共知的憨厚，没有太多的讲究，妈妈叫他奶名他感受到母爱，外边人叫他奶名他认为不见外，妹妹玉兰始终叫他大憨哥，如果把大憨两字去了，他反而觉得别扭。
大憨表面憨，实际他心里可精明灵动着呢。回家的第二天，他张罗着给妹妹买一台电动轮椅，把妹妹乐得忘记了脚痛。而他推着妈妈走遍市里的大公园，最后按他老妈的心意只要天气好就到北湖公园去听曲唠嗑。
吴老太爱说爱笑爱讲故事的本事在这里找到了用武之地，很多老年人成为她的听众，她是这些人心里的名人。还有的老年人奔她来，是听说跟长寿之人在一起也长寿。
这些老年人成了公园里一道特别的风景线。有的老年人拄拐来，有的被人搀扶着来，有的坐车来。更有趣的是，自从大憨推着老妈来后，推轮椅来的人多了；更为新奇的是，一队残疾人骑着电动车特意来这里表演了扇子舞。
自拍图片
每当吴老太讲完故事，总好风趣地这样结尾：“大家在我身旁，我从此不再孤独；我飞出了鸟笼，获得了自由；我愿意到外边的世界走一走，只要我抬头，就能看到头顶的天空。啊！我多么幸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