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茧

作者: 暮鼓有期 | 来源:发表于2024-09-20 21:58 被阅读0次

    原创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主题概述:一个初涉爱河的年轻男子作茧自缚又最终被迫逃离的故事,《夜灯》下半部。

    1

    厚重的防盗门发出的声响回荡在晚上十点的楼道里,点亮了陈宁头顶的声控灯。灯光昏黄,他借着光亮看着面前被打扫得窗明几净却空无一人的屋子。其实昨天这里还会有个人在等他下班,但眼下笼子里的阿拉斯加已经不在那里,连带原本每天都会等他下班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声控灯的光亮并不能持续太久,几乎是在防盗门的回声消失的同一个瞬间,楼道再次归于寂静。陈宁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随后一脚踩进家门。门厅的地板不堪跑鞋的触碰发出一阵吱呀,伴着防盗门被关上的声响,将再次亮起的声控灯所散发出的柔和光线隔绝在外。

    陈宁没有向里走,他的背部微微躬着靠在门上,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苍老。或许是金属房门的寒意太刺骨,隔着T恤攀上他的背,令他缓缓滑坐至地面,伴着一阵不轻不重的叹息。

    其实这是一个借口,8月的上海自然是不会有刺骨的寒意的,甚至还有点热。陈宁和女友——现在应该是前女友了——租的这间房子挺宽敞,主要是为了伺候家里那只阿拉斯加。陈宁今年换了新工作之后下班很迟,所以女友总是把空调调到冷热适中的温度,还会预先备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夜宵;有时是芝麻汤圆,有时是三鲜饺子,还有时是女友亲手制成的手擀面。这种手擀面口感劲道,往往都是规模大些的餐厅才能做得地道;然而听说在女友的老家,每一个女孩子从小耳濡目染,长大自然就会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好的女友,陈宁却亲手把她弄丢了。陈宁觉得自己是有罪的,虽然朋友们劝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但眼下的陈宁显然听不进去。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人生败笔。

    这个败笔不应该出现在陈宁向来优秀的人生里。他从前是个好儿子,好学生,好哥哥,好员工;如今他也理所应当是一个好男友,将来是一个好老公,好父亲。这些全部的好,让他能够担得上“好男人”的名号。

    好男人和出轨二字不应该有任何瓜葛,可眼下的陈宁偏偏是在这件事情上栽了跟头。

    2

    其实陈宁在刚进入这段感情的时候迟疑过。女友来得算是很蹊跷,谁敢相信自己下楼买个饭的功夫就被人要了微信、而后被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更何况陈宁单身许久,上一段恋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谈的了。他的朋友们曾不止一次想给他介绍对象,但却都被陈宁回绝。

    倒也不是没碰到过好的女孩子。那时陈宁还在北京,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本地妹子,只是在天津实习。她温柔敦厚知书达礼,两个人在聊天软件上嘘寒问暖了足足一个月。但就是在陈宁沉浸在这场甜蜜里的时候,妹子和他说,“我要出国去留学了。下个月7号,我会来你的城市乘飞机,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么?”

    陈宁订阅了她的航班信息,提前查好了法兰克福的天气,但最终还是没和她吃这顿饭。原因也很简单,陈宁那天接了一个很重要的工作任务,一做就忘了时间;等他做完的时候,她的航班已经起飞,只留下微信上的一个感叹号。感叹号之前是妹子温柔的话语,“我要起飞啦,祝你幸福。”

    陈宁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甜蜜的尽头原来会变成苦涩,只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吃。

    所以女友还不是女友的时候,陈宁犹犹豫豫,可女生的甜言蜜语实在可爱,而这一次这个迎面走来的女生采用的退场方式又温柔的很。她没有直接删掉他的微信,她只是降低了和他嘘寒问暖的频率,于是陈宁这一次选择了主动出击,“我想我再不主动你大概要走了。但我不想你走,我们吃个饭吧。”

    3

    上海的餐厅和北京不一样,上海的女生和北京不一样,现在的陈宁也和彼时不一样。陈宁找了一家在他看来并不便宜的上海本帮菜餐厅,菜量不大,菜品偏甜,但店面很精致。陈宁特意调研过,他大概知道女孩子或许都会喜欢这样精致的地方,吃饭其次,拍照第一。

    然而她吃到一半就说,“其实我是北方人,我吃不惯上海本帮菜。相比之下隔壁的东北铁锅炖或许性价比更高。”

    女友就是这样成为了女友,陈宁觉得她很不一样,很实在,很贤惠;可能某种意义上也很像早前那个北京女生,毕竟北京女生也曾和他半开玩笑,“其实德国留学性价比很高,学费不贵,压力很大,突出一个单位学费所获得的知识密度很高。”

    陈宁想,大概好女生都是这样的吧,不虚荣,不浮夸,理性又实在。

    4

    但陈宁的朋友们并不这样觉得,或者说,他们对陈宁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女友,颇有微词。

    陈宁的朋友们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漫展上,门庭若市的梅赛德斯奔驰文化广场里,许久不见的老友们在同一个摊位前不期而遇。陈宁很兴奋,朋友们也很兴奋,但这样的兴奋却没能感染女友。女友在一旁冷着脸生了气,陈宁却全然不觉,还是另一位戴着假发cos成了陈宁不认识的动漫角色的女生说,“陈宁你对象好像不开心哦。”

    于是老友们兴冲冲约了当晚的聚餐,但陈宁却被女友拉着回了家。陈宁的朋友们事后吐槽“她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你”,但陈宁却总是为女友打圆场。

    朋友们都不理解,但陈宁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自己终究应该向着女友;而且自己见过的所有的好男人,不都是让着妻子的么?再加上,女友那天生气的确也不算空穴来风,“你光顾着和朋友叙旧,你甚至都不介绍我。我在旁边那么尴尬,我除了生气还能干嘛?”

    于是陈宁和女友约法三章,甚至连自己外出的行踪都会事无巨细汇报;汇报到后来两个人都烦了,于是干脆住到了一起,两个人还养了一只狗,像是他们的孩子模拟器。陈宁满以为这样女友就会放心,但谁成想自己除了上班之外的出门权似乎都被女友攥到了手里。

    上海的工作机会比北京更多,于是陈宁的朋友也陆陆续续跳了槽,大家又在另一座城市聚了起来。可每次大家想约陈宁,陈宁都出不去,原因无外乎一个,女友不同意。

    陈宁摇摇头,而后在朋友们的群里打下了那句话,“家主不让。你们聚吧。”

    5

    陈宁的温良恭俭让换来的是女友的变本加厉,他们开始在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吵架。几乎每一次吵架,都会以陈宁低头结束。陈宁不敢对人提起,毕竟朋友们原本就不喜欢他的女友,而家丑断然不可外扬,这是他从许多男性前辈身上学来的共同真理。

    “两个人的事,两个人解决就好了。生活嘛,就是这样的。”

    陈宁很善于学习,于是这句话被他记在了心里。随之一并被记住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他的前辈们时常赖在公司不回家,“工作给你黄金屋,工作也会给你颜如玉。”

    陈宁没听懂,同事仍旧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屏幕上绿色的小人向前飞奔,伴着同事的轻声细语,“老板看你在岗时间长很勤勉,年底就会给你升职加薪,这叫工作给你黄金屋;你努力工作上进勤奋,她心疼你,你还能躲躲清净。只要生日之类的日子别忘了陪她,你就是绝世好男人,这叫工作给你颜如玉。”

    周六的公司人烟稀疏,头顶的日光灯无人开启;倒是平日里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眼下被拉开,和暖的日光透过许久无人擦拭的玻璃落在七楼的灰色地毯上,恰好落在陈宁的背后。

    陈宁忽然就想起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在家,家里的餐桌上总是只有他和母亲的餐具。但在他生日的时候,纯白色的木质长条餐桌上就会摆满七副餐具,分别属于他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他自己。

    陈宁还问过母亲,“爸爸为什么不在家呀?”

    母亲头也不抬,“爸爸在忙工作呀。”

    陈宁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6

    但陈宁不喜欢这样的真相,他开始觉得痛苦。他觉得生活似乎陷入了日复一日的重复,而女友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从前被他引以为豪的理性又实在,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一场暴躁的闹剧。陈宁费尽心思挑的花束,会被女友说成华而不实;陈宁小心翼翼挑的钻石项链,却被女友说“不如买黄金”。

    陈宁偶尔也会出言为自己辩解,但不辩解则罢,一辩解就吵架。陈宁没法,他的嗓音吼不过女友,他的嘴皮子也快不过女友,女友平日里银铃般的声音如今听来倒像是嘈杂的魔咒。她的嗓音尖锐如刀,足以将陈宁的耳膜切削成片,也足以令平时上蹿下跳的阿拉斯加变成一头缩在角落里只求活命的羸弱小兽。

    陈宁可以反抗,但他不敢反抗。他只求息事宁人,于是他被女友驯养得温顺又听话。阿拉斯加脖子上的项圈是黑色的,陈宁不止一次想自己脖子上或许也套着一个一样的项圈?

    不,不止。项圈还能被挣脱,可眼下的陈宁全身似乎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像是一个茧,将他全身裹覆。

    陈宁想起了前辈说的话,“工作给你黄金屋,工作也会给你颜如玉。”

    7

    黄金屋还没看到,颜如玉的确来了,但不是女友。那是陈宁的同事,长相姣好身材苗条,打扮时髦花容月貌。她第一次和陈宁见面的时候,樱桃小嘴微微上翘,一对酒窝漾在唇角。陈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寂寞深锁暗动摇,魂消魄荡身飘渺”。

    那是一首老歌,这歌的年纪和陈宁的爸妈差不多大,歌名就叫梨涡浅笑。

    陈宁把这首歌分享给了同事,女同事露出了她的梨涡浅笑,勾得陈宁心神荡漾。陈宁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发自内心的欢愉,而女同事似乎也一样享受他的殷勤,甚至说了一句“你这么好的男人竟然还单身?”

    陈宁给自己定了规矩,回到家之后就不再联系女同事;但他不舍得删除和女同事的聊天记录,却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不舍会给他埋下一个伏笔。

    女友发现了,她说,“你既然那么想单身,那我就如你所愿。”

    8

    这场恋情的结束的确像极了离婚。

    陈宁和女友在一起两年有余,这两年间他们同床共枕,吃住都在一起,连钱财都不分你我。女友的工资只有陈宁的四分之一,被柴米油盐酱醋茶花得干干净净;而陈宁负担了家里所有的大件开支,包括房租,包括阿拉斯加,包括二人出去旅游,也包括陈宁买下的一台代步车。

    陈宁把这些全都给了女友,算作是对她的补偿。女友无法负担房租,于是女友选择了搬出去,带着狗一起。

    陈宁的朋友们替陈宁惋惜,“你没必要这样的。”

    但陈宁觉得,这或许是向过去告别的另一种方式,他只觉得浑身轻松。毕竟钱没了可以再挣,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场蜕变。

    毕竟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或许工作的确太累了,陈宁靠在门上睡了过去。他睁开眼的时候,熹微的晨光从未完全闭合的窗帘缝隙中漏了进来,拂过陈宁油腻的头发,落在了他闭合的眼睛上,将他温柔唤醒。

    陈宁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而后走向卧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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