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个舅子一路偏偏倒倒走来,哈欠连天,爷爷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爷爷怪奶奶太信任娘家人,奶奶骂爷爷只知道读书读书,眼睛都读瞎了还读(爷爷是高度近视),没有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爷爷只好又“出山”了。
然而三个舅子吸食大烟已成瘾,已然成了好吃懒做的废柴了。一脸愁容的太姥姥经常来求奶奶给点钱,奶奶嘴上骂得厉害,骂完后,背地里又不忍,还是又悄悄给。
就这样,爷爷勉力支撑,也很难弥补上三个舅子落下的亏空。
再加之,抗战结束后,成群结队退下的兵痞子强行住店不给钱。
尤其抗战结束后,内战的烽烟又起。国民政府为了从民间吸纳真金白银,大量发行法币。法币的发行犹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其总发行量由抗战胜利时的五万亿元飞速上升至一九四八年八月的六百零四万亿,造成了民间的恶性通货膨胀。
一时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时间,贫穷与绝望,饥饿和无力感,如漫天乌云席卷而来,降临到了每一个人头顶;又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听父亲讲,那个时候,挑两箩筐法币到街上,买不了一斤大米。人们干脆用法币糊窗,甚至是拿它们当厕纸用。
在这样的经济大萧条环境之下,客栈的经营更是雪上加霜,任是爷爷再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使客栈往日的风光重现。更何况,爷爷也只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
没过多久,每天寥寥无几,来往稀疏的那点儿客人,使客栈终于再也难以为继了,只得关门大吉。
多少代的祖宗家业,就这样“败”在爷爷手中。愧悔难当的深深自责,使爷爷从此一病不起。即便华佗再世,心病也难医,半年后,爷爷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
奶奶悲痛欲绝,追悔莫及,也大病一场。更严重的是奶奶才刚生了小六叔,奶奶这一病,小六叔也没能保住。更为严重的是,奶奶从此就落下了治不好的月子病的病根儿,老辈人都知道,那个时候的月子病是根本治不好的。
那时父亲才十八岁,大孃十五岁(解放前,大户人家的儿、女排行是分开的),五爷十三岁(解放前医疗条件有限,大部分人家都是生得多,养活的少)。
把现在烂大街的鸡汤语”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用到这时的奶奶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奶奶硬是强撑着病病歪歪的身体,贱卖掉客栈,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乡下,置了几亩薄田,把孩子们全都赶去地里做农活。
奶奶又担心长了癞痢的五爷说(娶)不到媳妇儿,硬是狠心把压厢底的体己钱拿出来,给五爷买了个也是满头癞疤的童养媳,人们都叫她癞子八儿、癞八儿(“八儿”要用川话读才能读出味儿,与普通话中的“把儿”音近似);奶奶拖着病体,亲自去找到赶马营生也已做得艰难的外公,让他把老实又勤快的大女儿给自己做儿媳妇儿,外公家孩子更多,也正愁养活呢,痛快地就答应了;奶奶又给大孃找了个木匠,唯愿以此让她能一生平安,衣食无忧。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奶奶拄着竹棍,带着父亲把村里转悠了一圈,然后站在一处山丘下(当地是低矮的丘陵,山丘矮、圆的居多,即便是站在山丘下,相对下面的水田来看,也是很“居高临下”的了)。
奶奶那饱经沧桑的脸庞,露出轻松的微笑,和蔼地对父亲说道:“大儿,娘要交待你三件事,你一定要好好听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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