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那时应该是五十开外的年纪。我说的姨妈,并不是我的亲姨妈,她只是我父母以前在小镇医院的同事。姨妈,是我们医院里所有孩子对她的称呼。姨妈姓什么,现在已无法知道,只记得她夫家姓余。其实我对姨妈了解甚少,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但在我幼年的记忆里,还是对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我觉得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姨妈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每次见到我们走近,她总爱弯下腰,微笑着张开双臂要将我们抱住。她身材修长,脸上略有皱纹,却肤色白皙,面目清癯,头发往后梳着并绾了发髻,常年总见她穿着黑色仿绸的老式衣服。那样子,跟当时普通人的装束很不同,却和电影里演的地主婆好像没什么两样,不过并没有电影里的地主婆那般凶恶。我们觉得她很亲切,都喜欢挨近她。
现在回想起来,姨妈是一个很有气质的人。一身老式打扮,干净利索,为人斯文得体,虽然已有五十来岁,但看起来很不俗。那种气质,如果没有很好的修养,学是学不来的。听大人说,姨妈在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嫁的丈夫在国民党年代曾做过当地的镇长。我见过姨妈的丈夫,那是姨妈带我们回她家玩时见到的。那是个光着头的老头,也穿着黑色仿绸的老式唐装,我觉得有点像电影里演的蒋介石,但没有蒋介石那么瘦。姨妈的丈夫也懂点中医,听说以前家里就开着药铺,边行医边从政,既治病又济世。医院里的黑色大药柜,听说就是从姨妈家里没收过来的。
解放以后,姨妈的丈夫——伪镇长被推翻了。但想来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所以只被剥夺了财产和公职。而姨妈和儿子,都被吸收到医院里工作。
据说有一次,姨妈的丈夫和姨妈争吵,气急之下闹着要和姨妈离婚。姨妈对他说,你要离,就自己去向政府说好了,反正以前和你成亲,也没有什么结婚证明。她丈夫听了,哑口无言。
我听姨妈说过,她年轻的时候还躲过日本鬼子。以前有鬼子军队从我们这里经过,姨妈就和家人一起,躲避到山里去。
姨妈这一辈子,经历了革命时期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基本上就在动荡不安的岁月中度过,解放后丈夫还被打倒,真没过上几天平静的日子。但我在姨妈的脸上,好像没看到半点忧伤。姨妈既温和又开朗,在医院里,和大人、孩子整天说说笑笑的,相处得很好。
姨妈一生的经历,如果写成故事,应该是很精彩的。可惜我所知道姨妈的事,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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